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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默然。
她岂会没有猜过这种结果?一族之主,不可能把所有希望寄托于一个巫女的行刺之上,但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派她去送死,哪怕对她再无信任,也必定要先取尽她最后的价值才行。
“长胥将士不是傻子。”楚辰道,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悲哀,“你一潜入军营便有人通报于我。云初,若当日领军之人不是我,你早被抓起来严刑逼供,或者枭首示众以振军心了。”
云初嗤笑着打断他:“还要我感激你么?”
楚辰并不理会她的呛声,只接着道:“军中发现刺客探子,换做你,你会如何?必然会先行彻查周遭杀尽接应之人以策万全,继而重新布置制定策略以防军情泄露。这些多少要耽搁几日时间,而这几日,正好为风黎族主、司巫、十巫、禁军尽数撤离国都争得时间。云初,你是被放弃的那枚棋子,还不明白么?”
抓着流光刃的手又紧几分,云初别过脸去,努力控制着肩膀颤抖。“在你这里,我一样是棋子。何况风黎部教养我长大,这一身本事本就取之于族,能用以尽忠我自当庆幸。”
两族之间,她都不过一枚小小棋子,会关心她死活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你去而复返,又并未带回我的记忆珠,风黎族主岂会信任于你?”楚辰平静道,说出的话却句句如刀,剜着她的心,“你回去,又能做什么?”
云初一惊:”你怎知族主要我带回你的记忆珠?!“
楚辰却避而不答,只重复着问她:“你回去又能如何?”
云初垂眸,沉默了片刻,重新抬起眼,坚定道:“我知道长胥族是想回人间,只要你答应就此休战不再进犯我族,我愿以性命作保,求族主暂开结界,放你们离开。”
“呵……”楚辰嗤笑出声,重重拂袖,“真如界本就是长胥一族的,凭什么离开?!”
云初拧眉,正要开口,却被他打断。
“我可以放你走。”楚辰走近一步,看着她的眼睛,“但在此之前,结界之事,两族恩怨,我希望你知道真相!”
缓兵之计?云初心下一紧,流光刃又随之递进一分,几乎在那雪白肌肤上划出浅浅红线:“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楚辰扬手,流光刃哐当落地,消散殆尽:“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修为法术远远超过她,云初猝不及防,眼睁睁望着流光刃被打散,自己手中再无兵刃。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何长胥一族突然实力大增?你就不想知道,空明城外,那座大畜台下究竟是什么?”
“还有——你们的王,吕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辰向她伸出手,眸光幽幽,几可慑人。
在反应过来之前,云初怔怔伸出手,被牢牢握住。
。
周围的一切都在模糊,各色光影交替着隐隐现现,恍惚间天与地似交融在一起,回归到世界最初的混沌。片刻后,有蓝紫光束自四面八方涌来,由浅至深,从近乎透明到如墨一般弥漫远近,若浪潮滚滚,吞没所有。
“长胥至宝不是蜃氏樽或所谓圣物。”有声音在耳边道,“是溯梦之术。”
溯梦,溯魂入梦,长胥一族至高秘术,需以极其强大的灵力为基,加之极高悟性方能参透。即便是当初长胥一族鼎盛时期,能驾驭此术的也寥寥无几,到如今,真如上下,能做到的也仅有楚辰一人。
溯梦之术可牵引神识,以梦境之态呈现出一人埋藏至深的记忆。只是此术损耗极大,无论是对施术之人还是承受之人,若灵力联系紧密尚可,若关系疏远,记忆本身便会抗拒,双方都要承受不小的反噬。
楚辰躯壳是云初亲手所塑,身上本就有云初的灵力,若非如此,恐怕他也不会如此无所顾忌地施用这上古秘术。
天地化作氤氲水汽,蒸腾在眼前,身周一切都变得虚幻漂浮,不见实质。似有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带着铺面而来的历史烟尘。
……华胥之国,位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其民貌美,寿长,善御天地灵气,神之裔也。然不入轮回,身死魂散,唯记忆凝结成珠,留存世间……
有声音在脑中沉沉说道,与云初曾在古籍中读到的人间记载恍惚相合。
……华胥之国没落,民众四散,分支长胥一族流落九州,寻容身之处而不得……共工触不周山,天柱倾塌……人间洪水肆虐,妖物横行,魔界窥伺。长胥一族助伏羲女娲镇伏妖魔,折损巨大……人间环境恶劣,天皇地皇怜故国遗民之苦,取盘古之斧劈出时空罅隙,辟异界名真如,赐予长胥一族……罅隙隐蔽,长胥族就此安居真如,避世隐遁……
“不对!”神识牵引之中,云初本能挣扎起来,“这分明是我风黎一部的渊源,怎成了你长胥族的!”
楚辰握住她的手,不紧不慢道:“待知晓全部,你自可辨得真假。”
补天之后,除长胥外,人族血脉几近断绝。伏羲女娲兄妹秉承天意,结为夫妇,繁衍生息,其裔亦为华胥一脉,同长胥族不入轮回……然,生灵凋敝,繁衍之力难以弥补,女娲以天地灵力为凭,牵引魂魄,攒土为人,创姻缘,建轮回,始得后世之人族……
后,众神缘建木上天,创立仙界,始有人神之别。又数千年,炎黄二帝横空出世,南征九黎,与其主蚩尤涿鹿一战,神魔皆出,惊天撼地。涿鹿战后,蚩尤身死,九黎各部遭炎黄清算……九黎分支风黎一部,上古遗族之后也,天生灵力,炎黄惮之,合力追剿……族主吕商携族人逃至真如界,于真如罅隙设下禁制,躲过灭族之劫……
长胥一族偏安真如数千年,淳朴好客,念同为华胥一脉,亦属共祖之渊源,允风黎一部留住真如,然需从长胥族主节制,甘居长胥之下……
“长胥之名,取自长留华胥之意。而风黎部……”耳边是楚辰不带感情的声音,听在云初心头,像是极大的讽刺,“风姓为伏羲女娲之姓,这黎,却是蚩尤九黎。你自诩熟读典籍,可他们不让你读的,你如何能知晓?”
云初心头巨骇,却无言以对。
混沌水汽忽然褪去,眼前画面骤然清晰起来。冷不防闯入视线的熟悉景象让云初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方才注意到不同。
那是一片林子,林中央有棵巨木直冲云霄,紫叶青茎,独秀于林。有别于云初的记忆,林中只汇聚着薄薄一层灵气,就如月下覆于林上的轻纱,仿佛随时都会散尽。
建木之侧,有一人伸手,轻抚着几人合抱的树干。宽大衣袍曳着地面,衣上墨色就在月色中流淌而下,在脚边一点点晕开,与漆黑地面渐渐融作一处。那人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这空荡荡的林子中显得有些寂寥。
“主上,他们来了。”
隔着朦朦胧胧帘幕一般的灵息,有几人缓步而来,为首一人漠然道。
先前那人侧目,唇边弧度更深了些,带着三分戏谑,偏生冷到眼前灵息都结成寒霜:“此次是我风黎部求和,你们,都注意着些。”
“是。”身后几人齐齐行礼。
“司巫。”侧过身,目光落在为首之人的身上,那人道,“法阵启动后,一切就交由你。”
一手按上心口,司巫躬身,庄重一礼,一双眼无波无澜,“主上放心,不布置完一切,我等怎能安心离去。”
“你做事,我一直都是放心的。”那人仰首,气息吐纳如同叹息,“最后一次了,真如界的月色,真是怎么也看不腻。”
广袖轻摆,司巫会意,领着一干人等退下。一时间,空旷的林子又只剩下他一人。月光淬着晚风清寒融入眼眸,他偏了首,朝着云初的方向望来。
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刹那,云初什么都明白了。
心口,清晰地抽痛了一下,被人死死攥住,无以逃脱无以忽视。
她听到那人吩咐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孤身死后,葬于大畜台下。台上立镇龙碑,碑外建阁,名益。”
“风雷卦曰益,损上益下,唯愿我等亡损,可换我族之民世代安居。”
☆、鸠占鹊巢
长居真如界的不是风黎部,是长胥族,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云初看着眼前交错而过的种种画面,震惊得说不出话。
对于远道而来的外族,仅仅因为久远的相连血脉,偏安一隅多年的长胥族毫无防备地接纳了他们。只是,真如界与人间相类,固然灵气充盈,到底资源是无法平均的。长胥一族已在此居住几千年,平原、大河等优渥之地早已被尽数占据,风黎部能够利用的,也只剩下穷山恶水与高原大漠。而为炎黄部族驱逐的风黎部,太了解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喘息过后,便逐渐对中原虎视眈眈起来。
战争一触即发。补天之后,长胥一族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安居几代不曾动用过武力,虽有主场作战优势,且灵力比之风黎部略高一筹,却因久不动武,作战经验远远不及刚刚历经战火的风黎部。
风黎部意在夺取宜居之地,全民皆兵,个个斗志昂扬,拼死相争。连番战后,两族皆是死伤惨重,如画江山飘摇残破,恍若天柱倾塌后的狼藉人世。长胥族人口并不繁盛,风黎部也好不到哪去,如何拼得起人命?若相争到不死不休之境,不过是将整个真如界变作棺椁,两族共葬罢了。
那夜,风黎部所有卿士巫祝齐聚王前,商谈彻夜,终于甘心向长胥族俯首称臣,自此避居荒凉之地,不敢再起非分之想。
那时,长胥族新主初初登位,尚且年少,被风黎部乘虚而入打了个措手不及。数战下来疲惫不堪之时,风黎一部派遣使者前来求和,坦言两族再禁不起折损,风黎甘愿认败,由族主出面,前来王都空明城和谈,听凭处置。
说是求和,实则是投降。为显诚意,风黎族主吕商愿自卸甲胄,不带大军,仅领随从十人,深入长胥一族领地,于王城城郊交印投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