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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留王离开零陵关十多天后,从西线北线不断送到的战报,终于让零陵关守将们,也有了与他们麾下士兵们同样的信心。
六月廿五日,盂县失。赵轩辰战死。
同时,契单狼骑分出小部困住陈兵西线驻守的邺城,主力则绕过邺城推进百里,前锋已靠近北邙山。
七月初三,陈留王王架及率领的十万大军到达盂县以南的平原郡。契单狼骑在翌日全面停止推进。
七月初五,契单狼骑开始撤兵。
七月八日,被随州楚军围困数日的平原郡郡府利城解围,随州军退守盂县。
就在零陵关守将为这些消息欢庆鼓舞之时,卫慧却暗暗叹息。
守将们得到的军报,至少是发生三天,甚至五天的事情。而在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卫慧已经知悉了各方战局的详细情况。
北边的战况并不像战报所说的那么顺利,甚至,在零陵关守将们接到报捷的军报时,卫慧已经获悉,郑凌寰谋划了一个局,一个企图一战毕于一役,致随州军于死地的局。
但,或许是对自己布下的局信心太满,也或许是为了避免随烈一起去的赤璃阻止战争和杀戮,郑凌寰竟然让烈带着赤璃南返。与烈一起南返的,还有郑凌寰派遣保护的二百名亲卫。据说,这个人数不多,却绝对称得起精锐之师的队伍,还带着几名要求见卫慧的契单将领和一名策动契单军队攻陈的反间。
当青龙将这些消息告知卫慧之时,卫慧正背着霁朗,在关外的望归山南麓狩猎。
青龙说完,卫慧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但,青龙还是从卫慧瞬间望向远处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失望和一闪而过的心痛。
今天,丛林里的野兽算是倒了血霉了。一只又一只的野兔、山鸡、袍子、黄羊,甚至还有两头凶悍却没长脑子,只顾着喝水的野猪,都惨死在卫慧的短刺之下。
当两只野猪小山般的身体轰隆轰隆接连倒下去之后,就连俯在卫慧脊背上的霁朗,也察觉到了卫慧的异样。
他忘记了拍巴掌欢呼,而是有些忐忑地看着,明明可以剑剑夺命不沾一丝血腥,却任由血珠残了满身满脸的卫慧,用两只胖胖的胳膊搂着卫慧的脖子,努力而笨拙地给卫慧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糯糯地问道:“妈妈,今天好棒!可是……”
霁朗柔软的小手,抚过脸颊带来的温暖,将卫慧心中的狂躁渐渐安抚,同时,也让已经通过血腥杀戮发泄掉的躁狂之意,不再泛滥。
该来的总归要来不是吗?
她努力地咽下喉中的苦涩,抱着霁朗走到山泉边,一边给霁朗和自己清洗着血迹,一边微笑着询问:“可是什么?”
看到卫慧脸上的笑容,霁朗心理放松,脸上却仍旧满是苦恼道:“可是,妈妈只有一个人,也只有墨云一匹马,那么些东西,还有这两头大家伙,我们该如何运回去呢?”
卫慧一愣,回头看看几乎堆成小山的猎物,也不禁哑然失笑。
她俯身在霁朗的苹果脸上啄了一下,笑着拧拧他的小鼻子,轻快地起身,招呼过墨云,只捡了几只小野物,随即飞身上马,一边拍马奔出山林,一边笑道:“待妈妈回去,找些帮手来好了!”
五天后,烈带二百名护卫和乌托、图靡等几位契单部族首领来到了零陵关。
久别之后,在零陵关再次见到这群淳朴彪悍的契单汉子,卫慧由衷地高兴。客人们见到他们尊敬的神使大人风采依旧,也都高兴地咧着嘴嚷嚷,这一路上只看到楚地山水风景的秀美,都没能好好品尝一下楚地的美酒佳肴,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了。
卫慧也畅快地笑着,吩咐下去,就在卫慧居所的客厅里,备酒待客。
众人有些新奇地在客厅里团团坐好,一盏盏一盘盘珍馐美味,干果蜜饯,时令鲜蔬,流水侨送上来,片刻就摆满了各位客人面前的小几。随之而来的,还有上好糯米酿造的美酒。酒坛的泥封刚刚打开,浓郁醇厚的浓香,瞬间吸引了诸位客人的味觉和目光。
琥珀色的美酒斟满杯,卫慧笑呵呵地端起酒杯,以契单人的习惯,向大家致意,然后宾客同饮。
几杯酒下肚,契单汉子初到异地的拘谨渐渐放开,几名相熟的挨斤、可汗,纷纷表示歉意,都说自己不该听信反间的谎言,带兵来给卫慧添乱。已经是格日部族挨斤的乌托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愈加美丽飞扬的女子,似乎要把那许多个日夜的思念,都用目光诉说出来。
卫慧含笑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包括乌托,却没有回应那目光中的炽热浓烈,也没有刻意地回避什么,只是举杯,对众人大声致谢道:“诸位草原兄弟的关怀,卫慧铭记在心。今日,我们聚到一起,就只管开怀痛饮,让那些不愉快都化成清风吧!”
“是啊,喝酒口喝酒!”见卫慧并不追究,众人也乐得放下。纷纷举杯响应。
乌托没等众人,自己低头将杯中酒干了。随后,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干着美酒,仿佛,那酒杯里盛着的不是美酒,而是他心中浓浓的苦涩。
夜半时分,众人方才尽兴散去。卫慧却没有急着休息。
她从空气浑浊的大厅内走了出来,月亮已经经历了月圆,又变成了月缺。临近傍晚的一场小雨,让迎面吹来的夜风润润的,夹着翠竹植物的清香。
卫慧默默地走在这湿润的夜风之中,脑海中不断翻涌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遭遇的种种。
那一个初晨,一袭飘逸的白衣,一个温润的笑容,还有那声轻轻地问候,是他们相识的起点;
那个血腥的逃亡夜晚,在她重伤几乎断绝一切希望之时,仍旧是那个白色的身影,带着他温润的笑,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再后来,柳家堡养伤日日夜夜的守护,手把手教导她医术,穴位经络,是他们相识的延续;
再再后来,那一个意乱情迷的夜晚,到如今仍旧如一坛年代久远的陈酿,愈久弥香;
再再再后来,她的离开,他的追寻,他为她置办医馆,为她受伤,为她以命相拼……
那一步步走来相依相伴的飘逸身影,难道说,仅仅只是一个利用,仅仅只是一个另有图谋么?
想当初,没有四圣兽,没有这一切的她,又有什么可以利用,又有什么值得那么优秀的男人长久相随去图谋的呢?
乱纷纷的思绪,借着酒力,在卫慧的脑海中翻腾、跳跃,让她得不出任何正确的答案。
“卫先生!”
一声带着些些敬畏的声音,在卫慧身旁响起,让她蓦地惊醒。抬头,一张年轻腼腆的面孔,正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
卫慧抬头往四下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来到了那位反间临时居住的小院。这名年轻的士兵,正是郑凌寰派回来护卫的二百名精兵之一。
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地来了这里?卫慧轻轻摇摇头,甩掉嘴角泛起的一丝苦笑,随口说道:“你们值夜辛苦了。”
“哦,不辛苦,不辛苦!”小兵蓦地受到慰问,心里感动,又有些受宠若惊的窘迫,慌慌张张地想要做些什么,来报答传说中的神女的关怀,“卫先生,您是不是要夜审那个叛贼?”
叛贼么?什么样的人才是叛贼?这个小兵或许不知道,在大楚朝廷的口中,他们这些追随陈留王郑凌寰的人,也被称为叛贼吧?
背叛的贼人!好一个彻底否定的定义!
那个人是叛贼?卫慧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将那个温润如斯,温柔如斯的枫逸身影,卡上‘叛贼’的章!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不,不了。”
或许是从小兵眼中的不解疑惑中,觉察到了自己的慌乱,卫慧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浮起一个平静的微笑:“我只是随便走走。”
说完,不等小兵再有什么反应,卫慧转身就要离开。
“慧儿,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一个仍旧温润如丝的和缓声音,从院墙里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让卫慧心悸、心痛的,轻轻地叹息。
卫慧刚刚迈开脚步的身体,就这样僵立在当场。她的心中,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激烈地争执着——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因为要利用你,他此时仍旧这样温柔,不过是想要取得你的谅解,从而逃避应得的惩罚……”
“不,之谦不是那样的人。不论他对别人如何,对我却是最好的。他不会伤害我……永远不会……
“唉,难道,慧儿连见我一面也不肯了么?”
又一个轻轻地叹息,从墙内传出。卫慧一个激灵,乱纷纷的心神,也似乎随之一清。
是啊,自己怕什么?这个男人之前没有伤害过她,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他又能怎么伤害她?
心神略安,种种美好的回忆,如泉涌般浮现。
扬起一个自失的微笑,卫慧转身对那名小兵点点头:“给我开门吧!”
小院,幽静而安详。院门打开,一架紫藤,正郁郁芳芳挂满了串串紫色的小铃铛。
月光如水,藤萝剪影,却难以掩盖那修长挺立的白色身影的出尘和飘逸。
隔着夜色,隔着紫藤的重重阴影,卫慧甚至已经可以看到,那张清俊的面容上,因为看到她的到来,而缓缓展开的一抹温润的微笑,还有那双黑沉的眼底,那浓的化不开的柔情。
再次相见,不过相隔了月余,卫慧却感到自己像是与他分别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慧儿,你还是来了!”清润依旧的嗓音,听不出一丝的颓唐和懊悔,依旧如三月春风,吹暖着人的心扉。
卫慧的鼻子却是一酸,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能张张口,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白色的身影,从藤萝重重的阴影下缓缓走出,步伐坚定沉稳,又不失俊逸。
他毫不犹豫地走到卫慧身前,伸手将卫慧微微颤抖的身体,揽进怀里,然后,卫慧听到从他的胸膛里传出一声轻轻地梦呓般的叹息:“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