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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程雪嫣的那幅“日月为明”,因为每日要取出看数次,已是有些破损了,便亲自装裱了摆在身边,白日里对着发呆,晚上就一同入眠,还给盖了条薄绢,弄得小喜直以为主子是疯了。
如今主子终于不用睹物思人了!
小喜完全是眼含热泪心潮澎湃的奔回了轩逸斋。
“爷,来了,来了!”
顾浩轩头也没回,只冲着那画。
“爷,真的来了!”
仍旧不说话。
这工夫,程雪嫣已经进了门,小喜慌忙屈膝行礼:“给大姑娘请安。”
顾浩轩的肩只动了动。
“大姑娘,您瞧这……”
程雪嫣示意他不必出声,只轻手轻脚的走向床边。
小羊羔皮的绣花暖鞋,柔软舒适,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一离了她的眼,碧彤便和小喜默默的较量刀光剑影,那一个比一个更加凶残的表情似是要将对方掐死方能解心头之恨,金口则立即飞到碧彤肩上哇哇大叫的为其助阵。
“拉上金口也没用,”顾浩轩声音瓮瓮的:“你们两个都够吵的,干脆明天就搬出轩逸斋吧……”
话到此,忽然闻得一股淡香飘来。
眼皮一抖。
时间竟好像就在此刻停止,只有这淡香徐徐浮动……轻轻的,软软的,明媚又温柔,恰似晨光落在朝露上折出的星辉,灿烂夺目却又稍纵即逝……
他一下子坐起身……
小别重逢啊!
小喜心中这个激动,也不顾男女有别,一把抓住没心没肺还在张牙舞爪的碧彤就塞到门外面去,自己也赶紧飞出。临消失前还不忘顺着门缝看上一眼……爷,三奶奶,还在那看什么啊,赶紧的呀……
纵然再怎么小心,也难免有些响动,却也无法打扰那两个人。
顾浩轩只觉心头发烫,一股热浪直接从里面滚出,情不自禁的牵住她的手……她瘦了……他只以为小喜又在骗他,不想此番竟是真的,她真真切切的立在眼前,虽是形容憔悴,那瘦得有些硌手的柔荑亦是温热得如此真实……
程雪嫣脸一红,慌的要挣出手来,却是不能。他的目光灼灼的对着自己,令她无法遁形,只好将脸别在一边,装模作样的瞧那天青色帘帐,却是躲不过心的关切……他瘦了……瘦得形销骨立,衬得那眉更加修长青翠,整个人愈显清俊。他握着自己的掌并不大力,她却是无法挣脱,究竟是他用了什么魔法还是……她根本就不想挣脱……
“你……可好?”
他的声音不大,略带嘶哑,还有些颤抖,却震得人心一阵阵发麻,终于裂了个口子,于是一缕酸酸的暖融溢了出来,淹没了所有的答案,只余了一声轻轻的“嗯”。
他却是极满足的笑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仍是不肯放开她的手,满含温情笑意的眼只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仿佛看不够一般,又轻轻拍着床沿,柔声道:“坐吧。”
他的床很宽大,即便她坐下,两个人也无法构成可疑之态,可她只是瞄了瞄素云缎褥子,不自在的咬了咬唇,却无意间瞥见了他摆在一旁装裱精美的自己的“杰作”……
顾浩轩也不勉强,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声音低低的,透着酸楚与感伤,令闻者不免心头一颤。
抬眼看他,长睫微闪,仿佛水光潋滟。
无需用力,就从他掌中抽出手来,却是探进袖子里取出一物。
突然失了真实的把握,顾浩轩不禁惊慌起来,可是眼前随即划过一物,正落在掌中,却是那黄蜡小龟。
“还不是为了还你这个?”
仿佛微波粼粼的湖中忽然掉入一块小石,却是涟漪碰上涟漪激起千层水浪。
抬眼间只见她眸光一闪,且羞且娇,仿若小桃初绽惊春雪,浮云徐退见月出。
刹那间,仿佛那透过窗棂洒进来的阳光也变作七色,旖旎如绸。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快乐。两个主子一个负责养伤,一个负责照顾,也没有什么话,却是眉来眼去的脸红心跳。两个下人均负责斗嘴,战斗日益升级,屋里的小物件均做了牺牲品,却也无人苛责。金口负责呐喊助威,只是这家伙有奶便是娘,谁给好吃的帮谁,到最后吃得嘴都刁了,非米虫……还得是小米里生出的米虫不能收买。
于是轩逸斋现出少有的热闹,路过的人大多忍不住驻足倾听,却不敢打扰。有次小喜被碧彤攻击到窗前,无意中撞开那花格长窗,却见圆滚滚的顾太尉费力的蹲在窗下。二人相视之际,小喜清楚的看到他那胖胖的光洁的脸上弯着两弯极细的小月牙。
见被发现顿时摆做一脸严肃,可是那眼仍弯着,然后郑重的咳了一声,艰难的负起两手摇摆着远去。
小喜怔怔的望了一会,忽然一乐。若说这顾府之中有谁最希望三奶奶回来,除了主子便非老爷莫属了,就包括此番胁迫三奶奶前来照顾主子都是老爷的主意。按理,老爷是一家之主,只要一声令下,哪个敢说个“不”字?哪个还敢来找三奶奶的麻烦?可是偏偏当家的是夫人。
夫人也经常来轩逸斋,虽不像之前那样为难大姑娘,可是那脸色冷得吓人,还总像防贼似的防着人家,动不动来个旁敲侧击,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要“安分守己”。每到这时候,主子就护着大姑娘,看得人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夫人一走,主子就紧张的观察大姑娘的神色,可是大姑娘依旧平静如常。其实听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心里哪会不难受?无非是想让爷好过些罢了。
182纠结丛生
夫人只当爷是当着大姑娘的面不好撕破脸,又怕她暗地里使绊子,毕竟现在爷是要由大姑娘来照顾的,于是就晚上来,唠叨个没完,无非是要爷赶紧养好身体,赶紧让大姑娘回到程家……“我一看她就心烦,难不成还想让顾家断了香火?你看她一来,念桃的肚子几次三番的差点出事。娘又给你瞧了……其实王御史的女儿真不错,要是能娶了她……”
爷只是闷头不语,有次逼急了,大吼一声:“我谁也不要,我就要她!”
真是惊天动地啊!
夫人一愣,却继续苦口婆心。
爷都快被她折磨疯了,只拿被子蒙住头不理她,却是被她发现了他宝似的摆在身边的画,也不知怎么就猜到是大姑娘所作,这几日总千方百计的要搞到手,意图断了爷的念想。
他就不明白了,爷想娶哪个是爷的事,爷好容易和三奶奶冰释前嫌,恩恩爱爱的,你一老太太……当然,这样称呼夫人很是不敬,可是你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啊?虽说儿女婚姻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爷和大姑娘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父母之命吗?
不只是夫人,四姑娘也经常有事没事的过来,一坐就是大半天,有话没话的唠个不停,动不动就拿眼剜大姑娘。她还记得上次因为翠丝而差点被老爷关小黑屋的事,只把一切都算在大姑娘头上,什么虚伪啊口蜜腹剑啊蛇蝎心肠啊最毒妇人心啊都统统的拿来“赞美”大姑娘。虽不题名道姓,可哪个听不出来?可也就是因为没有题名道姓,爷也不好说她什么,只要一开口,她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万分委屈,不停的哭诉“哥哥偏心,只帮着外人,我只不过讲几个笑话,怎么就扯到了她身上?她是纸糊的,说不得碰不得,我这个妹妹倒成了多余的。哥哥如今这样对我,岂不是被人给离间了兄妹之情?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哥哥怎么还这般糊涂……”
如此倒成了她的理了。
爷原本极爱护他这唯一的妹妹,现在却是见了她欢天喜地的进门就要皱眉,然后便被她捉住把柄般或奚落或诉苦,又弄得一团混乱。
念桃也偶尔趁看管不严过来哭一通,然后便是“动了胎气”,要找大夫调治,再然后是夫人和四姑娘借此上演新一轮的控诉。
就连大*奶奶也是时不时的来凑个热闹,表面关心,实则打探动静好拿出去讲,顺便私下挑火。
就好像是个怪圈,隔几日便重复一次,却似永远也走不出来,所以这平静而快乐的日子全是靠爷的据理力争和大姑娘的忍辱负重换来的。
其实以前他并不觉得大姑娘好在哪,人虽美,却是木木的,不爱说话,也不搭理爷,而现在,她会关心爷,为了爷的心情而委屈自己,生怕他一冲动再奋不顾身的跳床断腿。他们仍旧很少说话,不过眼波交错之间的那种难以言传却是令旁观者心底也软软的。爷只要看着她,那眼底便流出融融的情意,整个屋子便都洒满了冬日的阳光。
三奶奶变了,变得像一块暖玉,温润又亲切。虽然他不知这改变从何而来,却是知道自己喜欢这样的三奶奶。原本,他只是为了爷的开心才盼着她来,眼下,他是发自肺腑的希望她能够尽快回到顾府,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爷会如此的迷恋现在的三奶奶了。
程雪嫣倚在窗边,看院内外的翠竹摇曳生姿。
冷气自窗缝间透进,细看去竟似冒着白烟,丝丝袅袅,拂在发烫的脸上,很是惬意。
她故意不去看他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
他在画画,几支画笔灵巧的在指间穿梭,身姿潇洒,动作帅气,即便是半躺半卧在床上,亦是撼人心魄。
是在画她吗?
脸颊愈发火热,于是便做出更专注的样子瞅着窗外。
今日是少有的宁静,不仅没有那几个动不动来找茬的女人的聒噪,就连天空也是一片干净,干净得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只有太阳亮闪闪的挂在上面,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她却叹了口气。
虽是无人打扰,心底却是无法平静。她和他……眼下好像是心照不宣的情投意合,可是又能维持多久呢?且不论顾家人的态度,关键是……韩江渚。
分别前,并没有定下什么盟誓,他也没有要求她等他,她是自由的,可是他却是要等着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那一日,还说要活着回来……娶她……
他对她……似是兄长,又似是恩人;她对他……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