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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六弟。”
宝仪沉默不语,心中盘思。
赵廷又道:“知道我在西梁境内的只有我六弟,我来行宫前曾与他通过一次书信,大体说我不在宫中了。只要叫探子稍加打探,就知道元瑛病重的事,他知道元瑛病了,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我是不可能离开西梁的。以他的聪明才智,即便不知道元瑛有孕,大概也猜出她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他给瑞王报信,想把这行宫藏着的秘密扒开,最好扰得西梁大乱才好。”
他父皇其实远还没有老得不能动,可惜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按耐不住,尤其是六弟,仗着生母得宠,整日和太子对着干。他一直觉得这个六弟只是性子急了些,心野了些,本质不坏,对他也不错。之前穆星禅说那番话,他本是不愿意相信的。
可如今事实摆在他眼前,再没有别的可能,他再回想过往,细数种种,才惊觉蛛丝马迹早在其中,只是自己从未放在心上。
大概从他买通琴女在宫宴上以一曲凤凰吟扰动他的恋恋情思,到旁敲侧击鼓动他去西梁找元瑛,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自己则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宝仪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你先藏好,我们会去拖住他们,等找到机会,我叫人暂时送你出去。”
行宫太小,藏一个人太难,赵廷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不必。”赵廷道,“他们既然已经来了,就是吃准了我在这里,不看到人是不会回去的,你们拖不了多久,而我也出不去。元瑛昏迷不醒,你如今也不宜见外人。穆星禅一个人拖不了多久。”
“这些你不用管,你只要等姐姐醒过来的时候,好好听她安排就是了。”
她何尝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但是总不能现在叫赵廷出去。赵廷如果落在兵部人手里,他们几个月来的准备就前功尽弃,元瑛的努力也都要毁了。
宝仪警告地瞪了赵廷一眼:“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你不要再节外生枝。”
说完,她转身离去。
“霍宝仪!”
宝仪回头,见赵廷居然笑了。
他如今一身狼狈,早不是当初出使西梁那个玉树临风,叫满座惊艳的明珠二皇子。可他五官好看,尤其一双眼睛,笑的时候暖的人都要化了,他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那温柔几乎能把一个人溺死。但是,这个人从来没对原主笑过,哪怕在第二世,他放弃了元瑛,专心和原主过小日子,夫妇间也是相敬如宾,从未在原主面前有过这般神采飞扬的时候。
“霍宝仪,我其实不讨厌你,只是也不喜欢你罢了。”
有病!
谁要你喜欢?
宝仪不理会这人发神经。
“还有,谢谢你对元瑛好。”
宝仪这次头也不回了。她和姐姐是什么关系,他是元瑛什么人?她跟元瑛要好,需要他来谢?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宝仪愤愤地走了几步,又觉得赵廷方才不太正常。到底也是男主,宝仪生怕他出什么幺蛾子,立刻转身又回去,却见院子里空无一人,一问下人,得知赵廷早就已经离开了。
神经病!
傍晚时分,兵部的人又来了一次。这一次穆星禅狠狠地发了一通火,命人把兵部的人轰了出去。他这次戏也算到位——媳妇生个孩子,对方三番五次来打扰,实在欺人太甚,便是修身养性多年成就佛心的穆公子也受不了了。
宝仪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拖下去。皇上肯定不知道这边的事,等皇上降罪下来,十个兵部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但是显然,她想到的是,对方也想到了。宝仪衬夜偷偷送了几个和赵廷身形相似的人出了行宫,往四面八方跑去,但无一例外都被逮住。对方白天之所以被劝退,似乎就是在等待夜里这个机会。
等到子时,举着火把的士兵将行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元瑛依旧昏迷不醒。
穆星禅阴沉着脸,对那兵部侍郎道:“家父当年也算救过你的命,你便是这样报恩的?这里面是当朝大公主和简亲王家仪郡主,以及我刚出世孩儿,你们这样兴师动众,到底是谁给了你胆子?”
“穆少爷,下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皇上也挂心大公主和仪郡主安慰,仪郡主产后虚弱,有我等护卫,大可安心休养。只是还请大公主出来见上一面,好叫我等放心。”
“大公主病中,来行宫休养是请过皇上旨意的,你说见就见,你是个什么身份?”
那官员也不恼怒,两首往袖子里一淘,不动了。
“如此……下官就只有守在此处,亲自负起捍卫行宫安全之则了。”他眼一横,“来人,搜宫!”
“我看谁敢!”
一声娇喝,仪郡主被众人以软轿抬了出来。她下身盖着厚厚的被子,人半躺在轿里,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似是极度虚弱,只是说话的声音却还十分有力。
“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欺负到本郡主头上了!”宝仪似气得不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斜目一挑,冷哼道,“郡夫,你持斋念佛,心怀容人之心,如今却被人欺负到头上,我看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都是鬼话!屠刀放下了,大鬼小鬼就会找上门来,就是成了佛也得气成个人!”
西梁尚佛,这话大不敬至极,也就这西梁第一悍妇说得出口,在场众人皆有些不悦。
方才还冷着脸的穆星禅却忽地换上一副和煦神情,笑道:“是了,夫人说得对,让夫人受惊,是为夫的不是。”
宝仪的意思他已然明白,既如此,也就不必再压着了,快刀斩乱麻才是上策。
他信步走到那官吏之前,猛然抽出那人佩剑,挥手一扬,转瞬间鲜血四溅,那官员头颅滚落地上。殷红的液体染上了他的锦衣,方才耀武扬威的礼部侍郎转瞬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这一剑来得太过突然,一点前兆都没有。
众人皆是惊呆,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传闻中最是温文和善,颇有佛缘的谦谦少年,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谈笑间杀了一个朝廷官员。
“阿弥陀佛,”穆星禅扔下长剑,双手合十,气息宁静如海,淡然如风,仿佛那血腥之事非他所为:“佛有千相,恶人眼中为恶相,善人眼中为善相。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不知在诸位眼中,在下是金刚,还是菩萨?”
你要我是菩萨,我就可以是菩萨,你要我是金刚,我便化身跋折罗。
另一位副官此刻已然又慌又惊:“穆星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害朝廷命官!”
“郡夫的胆子还可以更大,这位大人也要试试?”宝仪冷笑。
穆星禅只是扬眉,却并未再动。
杀一人,可以说是失控而为,再杀多了,说不过去,到时候恐怕要连累穆家。若对方还不被吓到,就当真有些棘手了。
双方对峙,谁也不肯让步,突然间,西边传来敲锣之声。
“走水了!走水了!”
厢房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照亮半边夜色。
宝仪先是一怔,看着那个方向,猛然想道什么,心中抽紧。
“……是他,是他!”她捉住穆星禅的袖子,“我们快过去!”
那方向,正是赵廷所住。
第55章 千秋与我醉红尘(十三)
13
赵廷消失了,甚至没有留下一封书信。
有人看到起火前,赵廷带着一壶酒回屋。赵廷的身份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是他与元瑛关系亲密这一点却众人皆知。元瑛在行宫期间,赵廷一直就近住在元瑛卧房外的小室。他一个“侍卫”身份,这肯定说不过去,可是他不理会,一定要守在元瑛身边,元瑛最后也顺了他。
所以,当元瑛昏迷时,赵廷没有近身照顾,而是回到了他名义上的,从未居住过的住所,众人是有些意外的。
厢房距离主院远,夜里又是东南风,连浓烟都吹不到主院来。大火烧毁了西厢一排的几间房,波及了一点四周的院落,那附近都是空的,是元瑛为了保护赵廷特意空出来的。一场夜幕下的大火,轰轰烈烈的烧到了早上,奇迹般地没有造成伤亡,只是有一个人消失了。
这个人去了哪儿,大伙虽然没说,心里也都有数。最开始宝仪还抱有一丝希望,等到全院都找不到赵廷,宝仪就已经死心了。
兵部的人趁乱闯了进来,把行宫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并没有找到他们要的人,一直等到大火熄灭,兵部众人的脸色铁青。
没有手谕,硬闯行宫,惊扰了大公主养病,又赶上仪郡主临盆,最后却一无所获,这真是……够兵部吃一壶的,那位被穆星禅一剑斩了的侍郎注定是要白死了。
看着坍塌的,散发着焦味的一片废墟,兵部的人终于离开,随后,侍女向宝仪报备:“郡主,西厢房坍塌的梁柱下面发现了一具尸体,不过已经焦得面目全非,看不出人形,也不能断定就是……”
“好了,不用说了。”宝仪闭目,半晌,她问道,“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吩咐下去,谁也不准说出去。”
“是。”
宝仪来到废墟之前,果然见到一具被白布蒙着的尸体,她刚要过去,却被蒙住了眼睛。宝仪并未挣扎,那个人的气息和体温她都熟悉不已,她知道这个时候他总会挡在她身前。
“是他吗?”
宝仪问。
“别看。”穆星禅所问非所答,拥着她转身,“不一定是他,也许他有自己的办法,他到底是深宫长大的皇子,你知道的,宫里诈死的花样最多了。”
宝仪听闻,讷讷地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从眼前移开,牢牢攥紧在胸口。
“你说不是就不是,我信你。”
哪怕没有任何依据,哪怕很可能只是在逃避问题,这一刻,她只想这么说,仿佛说了,就是真的,说了,赵廷就没有死。
事发之后,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