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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踏足浣衣院,我才意识到这里竟是这样的不堪,低矮的房屋,脏乱的围墙,纵横的绳网间,晾着各色的衣衫,在夜风中寂寞地飘荡。但是随着我脚步渐进,好象有什么不同,我耸动鼻翼,不知道是谁举杯饮酒,留下清幽绵长气息,那香味在幽暗里扩张流动,深吸一口,却遁去无踪,顺着酒香我看到的竟是她,清辉下淡然地举杯,凌乱的发轻轻飞扬。她身边的小宫女轻声问她:
“姐姐,怎么一个人饮酒?”
“我只是在祭奠一些东西!”
“谁?”
“祭奠那些失去的,正在失去的和将要失去的东西……”
我没有想过去杀连惑,相反的,我一直想拉拢他,也许是心里还存着一丝对她幻想。然而我却被她发间的白色吓住了,那夜对她遥遥的远望,衣衫单薄,发丝凌乱,迷离中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可今日的她,发鬓竟渗出白色的发,如同深夜长径旁盛开的白色的花……
于是那夜梦中,我再次见到了她。白色的长袍滑落肩头,晶莹的指尖划破气流划出一个圆,像被她遗弃的月魄冰镯。
我说:“为何?”
她轻轻笑道:“人生就如同一个圆,你给我了这一段,我换给你另一段,它,始终只是个圆。哪怕没有我,也会有人换给你另一个半圆……”
我大声喊道:“不,我只要你的……”
而她却离去了,现实的残酷让我很明了这只是一个梦,也因为在梦里,我的脚步,终于大胆地再次追赶上去,再看一眼,我的烙于心。你既然入我梦中,就让我在放逐中再看你一眼!我听见自己恳求的声音,却被不知来自何方的风吹得烟消云散,风中有她,风也是她,云也是她,孤单的是我,是谁离的多么近,是谁走得那么远,注定我永远追不上她的步伐……
“朕要立后!”
龙椅下的大臣窃窃私语,淑妃的爹是随我一路征战的忠臣,如今官拜一品镇国将军,从他欣喜的面容中我可以猜得出他想的是什么。可是谁也想不到我要立的是她,一个浣衣院的宫婢,昔日的凤栖宫主。
我承认这场婚姻是一场阴谋,我要的是连惑,但同时我也不想在忍受和她陌路的煎熬。其实杀连惑根本不需我如此兴师动众的去密谋一场婚礼,这点淑妃和大臣都知道。所以他们在呈上立后诏书的同时也呈上了废后诏书,我冷笑着接纳,在淑妃哀怨的眼神中毅然地入宿凤栖殿。
但我却没有料到那会是场血腥的婚礼,天都绵绵细雨,阴霾地不肯停息,那雨在我心里,一下就是数十年……
连惑说:活着的不一定比死更幸福!
看她跪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指,看她在他额头留下薄如蝉翼的吻,我觉得心中的城就在一瞬间坍塌了。他来,不是归顺,不是宣战,是报复!他用他的死阻扰了我和她的爱情!帝阁上,汹涌的赤水在乌云下变成了黑色,宫中金灿灿的桂花,在无言的静谧中熬成愁绪万千的
飞雪,白茫茫一片。
她俯瞰下去的时候,我的心跌成碎片,这些年对幸福的质疑早已烘托成无涯的空穴,让我们在徘徊间日复一日地沉默,然而最终,她扬起脸,凝视着空中的炎雷,轻轻地问:风佑,你从没有失去过什么,想不想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
失去,是什么感觉?
梦里的她撑着一把温温的油纸伞,候在蔓蔓荼蘼花的庭院,地上积满了水洼,透过被雨水涤清的倒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
然后睁眼间,梦就醒了,于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伞下真实的脸……
坐在她的床前,我抚摸着她毫无生气的容颜。想着,一切都是注定的,有些人,一旦相遇,就会恍如隔世,相见恨晚;有些人,即使同床共枕,也总觉得形同陌路,咫尺天涯。
南阳在南,比烈炎更热的南。
北里在北,比冰雪更冷的北。
是怎样的业力,会牵引两个人,相隔南北,却在浩渺的时空中相见?
地宫中取出的神罚录不过是本无字天书,我将它供在帝阁的祭台前,时时提醒着自己的愚蠢。什么前世今生的缘孽?什么宿命的仇敌?我只知道我爱这个女人,哪怕她令我遍体鳞伤,我也不能改变爱她的事实。我爱她,也恨她,时间消磨了爱情原本的模样,让它因交战而变得破败与狰狞,可爱还是爱,就像此刻,我要的仍只是她能醒来,哪怕醒来后依旧是冷漠,我也无怨。
叶姜走前的一夜,我们说了很多,她说这一生背叛了最爱的人,不是因为对我的恩,而是因为对他的恨。她恨他,因为不爱所以背叛,那么连城背叛我是为了什么呢?
她说我这一生最累,可连城最苦,她的爱从不敢说出口,埋在心里,慢慢渗透,任由所爱误会、折磨、背叛!我不懂,她说的是我吗?连城爱我吗?
“她若不爱你,为何会有那条腰带?风佑,你当真看不清吗?是你伤了她啊,别忘了,是你先娶的我,即使我们不是真正的夫妻,也是你先放的手。而现在众妃环绕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苛求她对你的忠诚呢?”
叶姜的话让我深陷冰窟之中,难道真是我错了吗?
梁上挂着三尺白绫,风丝丝地吹入,使它有了神采,仿佛飞舞起来。叶姜站得很高,我呆呆地看她,她低下头冲我微笑,然后望向高高的承尘,我还记得她离去前的低喃,她说:
“惑,你且等我,这一生是爱多,还是恨多,奈何桥边我再与你说……”
这一生,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你何时会对我说?
我贬了淑妃,不是因为她擅自宣读了废后诏书,而是我认为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年少时曾有人说我命中该有一子,于是它也成了我今天拥有如此庞大后宫的原因之一。如今看着她的脸,我突觉自己可笑,原来我也终究是个凡人,结婚生子,有了天下,也希望它能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可那天她跪在我脚下说了什么?难道我在百姓眼中仍是一个昏君吗?难道我理想中的国家真的不切实际吗?我握着她的手,希望她在下一刻能够醒来,然而多少个下一刻过去了,她依旧静静地闭着双眼。这世间再没有比她更聪慧的女子,而我早该紧紧抓住她,子嗣又能怎样?一个根基不稳的国家如何能指望它千秋百代呢?
连城,我只想要你,只要你,只有你能填满我空虚的心,这偌大的宫殿,沉睡的你,日日消磨着我求生的欲望,如果你再不醒,我该怎么办?
佳丽数百就这样被我遣送出宫,天都终于安静了,我立在阳光下大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有人说我疯了,说我定是那天被你下了蛊,我想是的,这蛊早在遇见你的第一眼就种下了,今生再无可能逃脱。
爱上你的那一天起心一直就是寂寞的,因为得不到你的回应,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谁的心被偷走,谁就只能在这种寂寞里原罪。是我不好,是我爱上你,深深的爱上你,不肯松手,不愿松手,我想你一定是恨我,恨这个关押你的深宫,即使醒来也无法改变悲伤的命运。
我想过一千次你醒来时的样子,也想过一千次你再也无法醒来时我的样子,然而我还是被你那句:你是谁?震慑住了,不是惊讶,而是感激上苍真的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夜我伸开手臂将你深深地拥在怀里,脸埋进你的发丝里,我说连城,你是我的妻,我们都发过誓,永不离弃……
温热的泪水顺着你的颈,缓缓流下,我看到你的嘴角扬起笑容,那笑容如莲池中莲花的精魂,倾国倾城……
我寻来桃花坞的那把焦尾琴,月下泛舟时,看她将它放在膝间,古琴在白光的照耀下泛着幽蓝.她的手臂如流水般轻柔的飞舞,淡紫的纱衣盖不住她细腻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晚风轻抚,长发肆意的随风飘舞,露出精致的容颜.肌如莹雪。于是我就这样醉了,爱她十载,唯有此刻,她是真正属于我的,夜风中,她的眼眸灿烂如星,盛满对我的柔情。
我怕她厌倦深宫,于是带她走遍山河,我们在东隐雾江水岸的吊脚楼上听笛声的悠扬,看棕榈树丛下的灿烂春光,而这一切都胜不过她在我耳边甜美的呻吟。
悸动、迷乱、沉醉!
堕落、升华、餍足!
我们盲目地被一股魔力驱策着,渴望合而为一,想将对方深深崁入体内,认命地被欲望摆布,时隔四年,当我再一次触摸到她柔软的身躯,才真正体味到男人对女人的饥渴的极致,恍惚中,所有的思绪都净空了,没有记忆,只是感受着热情,一起摩擦冲撞柔软的地方,也许有先后,也许是一起,攀过临界的爆发点,不依不饶又不肯离去,还要更多,跌与宕,来与往……
不知道谁先寻找彼此的欲望,只知道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空虚……
不知道如何去纾解,只知道朝着芳香四溢的方向……
我第一次如此沉迷在肉体的欲念中,哪怕是从前年轻的彼此也不曾有今日这般的荒唐。她热情的迎合甚至让我忘却了君王的责任,一再的颠覆。
七天,江岸竹楼的红帐在水岸飘逸了整整七天,直到我和她皆精疲力竭,才携手踏上回天都的路程。一路上我们紧紧偎着彼此,看着夕光淡去,天空从橘黄变得暗紫,我想用我最虔诚的祈祷换来我们终身的鱼水和谐,而我这一生也仅要她的红颜春色,嫩蕊娇香!
那些随之而来的日子,我在她的温柔中驻留,看她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收起了全部的锋芒。每日清晨她临窗站成一抹季节的暖,融了我的心扉,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流连,我突然变得不爱上朝,变得怠于朝政,每天只想和她一起,桃花坞的那段时光又回来了,只是隔了许多年,许多事,辗转成一个轮回又回到原点。
雾江东林军的起义在我过于平静的生活中燃起的一团大火。那火势蔓延,点燃了朝纲的焦躁,这是我执政以来的第一批军反贼,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