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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办妥,王有龄拉着胡顺官说起了正事:“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当初你为了我的事被钱庄赶了出来,暂时留在漕帮帮忙,你对以后的生活可有什么打算?”
“我?”胡顺官憨憨一笑,“我从前跑街,如今跑船,书读得不多,字识得几个,我能有什么打算?”
“我给你做了打算。”王有龄将自己的想法说予他听,“我哪,想给你捐个官,让你跟着我。这回筹措粮草的事全亏了你帮忙,出主意、从中调停全赖你了。我要是离了你,还真是不行。怎么样?跟我做官吧!”
胡顺官对王有龄是千恩万谢,但他却有一句:“我不是做官的人,官场的那些是是非非,我学不来、做不出,也顺应不了。王大人,你要我做官,我怕只会给你惹麻烦。你若诚心帮我,我倒有个主意,你听听看。若行得通,咱就办;若行不通,您全当我什么也没说。日后有用得着我胡顺官的地方,我照样给您跑腿。”
王有龄洗耳恭听——
“我想借用官府的便利开办钱庄。”胡顺官细细分析自己的设想,“钱庄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银钱吗?银钱是大家存进来的。是借贷的眼光吗?钱庄借出去的钱定是想好了如何收账,账收不回来就拿房产、拿田产、拿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东西抵押,钱庄断不会做蚀本的买卖。那钱庄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以为是信誉——一家钱庄信誉好,自然客如云来,存的、借的全都来了,钱庄的门脸便撑起来了。有什么比官府的名声更硬更铁,借着官府的名头开钱庄自然是靠着朝廷吃饭,商贾也好,百姓也好,都会放心地跟我们做买卖。朝廷需要钱的时候也可找钱庄借贷,如此一来钱庄的生意不就大了嘛!”
他还拿实际的例子讲给他听:“此次我们向信和借了百万两的银子,朝廷分五年还完,这一算信和的百万两就多出几十万两的利钱来了。这只是其中的一项好处,大伙听说连朝廷都向信和借钱,心中便觉得这家钱庄再稳当不过,因为朝廷还能欠咱老百姓的银子吗?自是不能,所以在信和存钱、借钱便是最最稳妥的。”
经他怎么一说,王有龄顿时觉得此事可为,大可为之,只是……
“可这开钱庄得有本钱啊!这本钱你从哪儿来?”
“此次运送军粮,我们不是向信和借了钱嘛!朝廷还信和的钱已经拨到大人您手上了,大人就再拖他三月再还,届时我钱庄也开起来了,欠他的钱也还上了。”
“好,顺官,我信得过你,这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胡顺官得令,立刻开始筹办钱庄之事,而这首要任务就是辞去漕帮的活。
回到漕帮,已是掌灯时分。
以胡顺官对阿四大管家的熟悉,他深知这个时辰她必在书房内理账。自打她入了漕帮,威爷和酣小姐便撒手不管,几个管家也清闲了许多。她一个人几头忙着,却将帮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威爷直说她进漕帮是老天帮忙。
他的脚步停在大书房门口,果不其然,里面灯火辉煌,她正在用功呢!
“大管家,我从湖州回来了。”
“呃。”阿四头也不抬地应着,“礼都带去了?”
“带去了,王大人、王夫人很喜欢大管家送的那对西洋人的琉璃杯。”
胡顺官顺手摸了一下她手边的茶盏,茶早已凉了,晚饭撂在一边,三菜一汤有鱼有肉有蔬菜,可惜动都没动过。
“我还没吃饭呢!你也没用吧!大管家,不如让丫鬟热了饭菜,咱们俩一道用了吧!”
胡顺官也不等阿四开口,直接吩咐丫鬟换了饭菜上来。被他这么一折腾,阿四不得以只能放下手上的活,先洗了手吃饭再说。
阿四洗手的工夫,胡顺官已经取了手巾候在一旁。饭菜端上来,他先盛了饭放到她手边。从前,身为集团及最大股东的阿四太习惯被人伺候着过日子。
可自打来到清朝,漕帮的弟兄撇开她那身男装打扮,心里却看不起她是个女流之辈。连言有意这个从前死抱着她大腿的家伙都松开了爪子,再没人会向她献殷勤。
他今日前来,目的不纯。
“你有事要跟我说?”吃了块鱼肉,阿四眼也不抬地说道。
胡顺官眉头一拧,本想吃完饭再谈的事看来是掩不住了。她太聪明,错就错在太聪明。
“是,我是有事想跟你说,其实是这么回事,那个……”
“你想跟我说,你准备离开漕帮,借着王有龄的势力开钱庄——对吗?”
她轻描淡写几句话说得胡顺官心头一沉,“你是未卜先知,还是神仙转世?怎么一猜一个准呢?”
废话!他那点事全写进经济管理课本里了,她要是还记不住,不是白交那些学费了嘛!
“其实,你本不用来找我的,辞工而已,去二管家、三管家那里打声招呼就得了。何苦来我这儿费事呢?”
“我……我……”我就是想临走前再来看看你——这话他断说不出口。
她却有话要对他说:“胡顺官,你相信我吗?”
“呃?”他下意识地点点头,“信,我知道你不是一般女子,我信你。”她非寻常女子,在他心中她更是非比寻常,不寻常地让他不敢靠近,怕随意的碰触毁了她的不同寻常。
“那我就跟你说句话——当你和王有龄合作,你会大富,他会大贵。但,你们都会因此而不得好下场——你可以当成我在危言耸听,也可以全然不信,我言尽于此。”
胡顺官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沉吟片刻后淡然开口:“就算结局如此,我还是会继续走这条路。”
“为了钱?”财富的确是吸引人的东西,尤其是天下首富,能载入史册,更比寻常人活十辈子都强。她憨笑吃吃,“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蠢。”
他却紧跟了句:“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钱。”
这话是怎么说的?
“钱是个好东西,我想赚钱,赚更多的钱,可赚钱不是最终目的。”
他那憨厚宽达的背后有着鲜为人知的东西,名叫欲望——
“我从农村来,从小帮人放牛喂猪,小小孩子眼一睁就开始忙直到天黑才能歇上一口气,累得半死不过是为了糊口。
“十多岁上,托了多少人走了多少门路才有幸进了钱庄。侍奉东家、讨好掌柜,痰盂我端过,茶水我送过,狗腿子我当过,马屁精我更是一直在做。我拼了命地努力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一口饭——阿四,你出身富贵之家,不会明白为了一口饭打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明白没有钱的人内心空荡荡的感觉——底气不足你懂吗?口袋没钱,胃里没粮,穷人的底气从来就是不足的。
“后来,我好不容易做上跑街,每天放债追债——有钱的是大爷,没钱的连孙子都不如——人情冷暖我看得多了。我深知钱是个什么玩意,没钱的人,钱是祖宗。有钱的人手里攥着巨额财富,等这钱到了一定数额,它便不再是钱,不过是数目字罢了,可它却代表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
“有了这身份地位,你可以做很多你想做的事。做那些事不一定需要钱,却需要钱所累积起的权力,还有……自信。”
阿四蹙眉深思,若真如他所说,她的困惑,她的烦恼为何不能用亿万家财来化解呢?
有钱的人永远弄不懂没钱人的欲望,没钱的人永远想不通有钱人的烦恼——人生的痛苦大抵在此。
她凉凉地打量着他,良久丢下一句:“你以为赚了万贯家财,做上天下首富,你便有那般自信?”
“我不确定我是否能赢得万贯家财,我也不确定有了钱我是否会自信洒脱。但我知道,唯有财富能让我鼓起勇气,给一个奇女子我想给的,我能给的全部。”
胡顺官辞工一事很快传遍帮里,言有意二话不说,丢给阿四一句“我跟着胡雪岩去了”收了包袱便离开了漕帮。
全部家当往胡顺官面前一放,言有意就差管他叫亲爹了。
“爹……不!胡大哥,我是跟着你进漕帮的,如今你离开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自当跟你一起离开。”
“可你在漕帮做得好好的,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呢?”他若离开,阿四在漕帮可真是连一个可倚靠的人都没了。
漕帮是男人的天下,酣小姐身为威爷唯一的女儿,又是漕帮日后的掌舵人,那些男人自然忌惮她几分。阿四不同,她在漕帮没有根基,又是威爷和酣小姐之后漕帮的第三把交椅。她一个女人,半点武功不会,凭什么压在这些男人头上?
加之她平日少开笑脸,做事一板一眼,不留情面。多少人背地里等着看她的笑话,多少人恨不能取而代之。
她即便再能干,也只生了一双眼睛两只手,如何防范得过来。有言有意这个男人在她身边守着顾着,多少总好一些。他若是再走了,阿四可真成了孤军作战了。
“有意,我的钱庄尚未建成,不若你暂且回去,等他日钱庄有了些起色,你再随我好了。”
言有意才不会轻言退呢!这尊财神爷已经摆在了他面前,他要是还不扑上去,他才是傻瓜呢!
“胡大哥,不管你说什么,我是跟定了你。就是让我跟你后面跑腿打杂,我也愿意。再说,钱庄的成立也需要人啊!这个时候我不帮你,谁帮你?你可是我的恩人啊,这会子我不帮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他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胡顺官再推辞就是伤人心了,他只能默默点头,允了他的请求:“我和王大人商量过了,钱庄起名为‘阜康’。铺子也选好了,就在杭州城的清水街上,你得空便去帮忙吧!”
胡顺官打心眼理说句实话,撇开阿四的关系不说,言有意的确是经商的一把好手,有他相助,阜康如虎添翼。
至此起,言有意正式改弦更张,做了胡顺官的下属——在阿四看来跟当她秘书时一样狗腿。
漕帮少了言有意,原本想派给他去干的活落到了阿四身上。帮里本就是一些大老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