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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就是战争。
不论什么样的战争,不论它具有多么伟大的意义,战争的本质是残酷,是流血,是死亡,是无可避免的生离死别,而这些足以让亲历战争的人心疼肉痛。
她没有自己的感受,于是感受着他的痛心,然后——为他心痛。
“你带着粮船停在这里别动,我遣返回杭州城。”
阿四一句话像砸在地上的炮仗,炸开了锅。
“这怎么行?你现在回杭州城不等于送死嘛!不行不行!”言有意头一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关键时刻,他们俩之间的情谊果然非比寻常。
胡顺官更是不会赞成,“现在太平军已经将杭州城团团围住,你怎么进去?”
阿四早已考虑妥当,“我主持漕帮的事务近两年,对进入杭州城的水路了如指掌。大码头船只繁多,进出困难的时候,我就让漕帮的弟兄将货装上一些小船,从细流出去,入了河再装上大船。杭州城外支流繁杂,随便驾船驶进岔口,便入了另一条水路,当中的很多水路只有做我们这行的才知道。即便太平军发现我的船追上来,我也有办法迅速避到另一条水路上——你放心吧!这等危急关头,没有把握的事,我断不会做。”
遇大事时,她的镇定,她的聪慧,她的敏捷,胡顺官逐一看在眼里。宏王爷说得不错,她绝非平凡女子,更不是一般的寻常男人可以爱的。
但遭遇战火,她……到底是个姑娘家。
胡顺官打心底里舍不得她涉险,“可你一个女子……”
“我先进城找王有龄探探情况,待摸清楚了形势再跟他协商如何里应外合将粮草运进城。再者,我一个姑娘家,就算被人发现也不容易起疑。倒是你守着五万石的粮食,船长时间停在湖面上,要小心太平军那边得到消息来劫船。”阿四反倒替他担心起来。
看她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到,却独独少想了一点,“你进城必须走水路,你虽熟悉行船方向,可你不会驾船,不还得找人陪着一道嘛!”
胡顺官欲调粮船上熟练的船夫跟着前往,可船夫不会武功,万一遇到危险无法保护阿四,又想着要调两名镖师。可如此一来,潜进杭州城的人就太多了,怕太平军起疑,左思右想正不得法,却有一人主动请缨——
“我陪阿四进城,船夫也不用,镖师也别跟,就我跟她两个就得了。”
胡顺官一看竟是酣丫头,关键时刻她竟然站到了阿四的身后。他细想想,酣丫头的确是陪阿四进城最合适的人选。
她身为漕帮大小姐,长年漂泊在水上,她怕是尚且不会走路便学会了驾船,对水路方向更是再精通不过。加之,威爷从小训练了她一副好身手,到了万不得已时,也能护着阿四。
只是……
胡顺官略有担心,“你两个姑娘家到底有些不便。”
“那就再找个男人陪着呗!”酣丫头笑嘻嘻地一把拽住言有意的胳膊,“言有意,言有意,你和我生死与共好不好?”
“不好。”言有意像被火烫着似的跳得老远,看她如见瘟神,“你怎么好事不想到我,这种要丢性命的时候就惦记着我了?不好,一点也不好。”
酣丫头却像条蛇似的缠着他的臂膀,愣是不撒手,“我们两个姑娘家穿梭在两军交战阵前,有个男人陪着不仅方便些,也壮个胆嘛!”
见自己说不动她,她还拉了他的老板进来,“胡东家,这趟进城确实需要个男人陪着,言有意能言善辩,生性机巧,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您就拨他陪同我们前往吧!”
胡顺官本就不放心她们两个姑娘涉险,有个男人他心里也觉得稳妥些。再经酣丫头这么一说,他顿时把目光转移到言有意身上,“小言,你就冒险……”
“东家,战火已起,杭州城被围。咱们阜康钱庄必然受到牵累,其他地方的分号一旦得知杭州城现在的情况,肯定会对阜康钱庄的信誉起疑。只怕会发生挤兑事件,我们得赶紧想个良策以备后续。安顿好这边,我想尽快赶去北边,妥善处理好其他分号的事。”
言有意一番话在情在理,明摆着不仅不能跟她们一起进城,还会很快离开粮船往远离战火的北边去。
于危难之时,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这是人之常情,更是人之本性。没什么不可以,也没什么不对。
只是船上另外三人忽然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开口指责他的贪生怕死……
酣丫头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地,一点一滴地褪去。
一声叹息几欲不可闻地从她的胸中窜出,然后是如死灰般的声音,灰蒙蒙、阴沉沉,有种决然的味道。
“若明知是一条死路,即便我死,也不会拉着你一道的。可我却盼着你有一颗愿与我同生共死的心,是我奢望了吗?阿四说得对……阿四说得对,你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爱,因为我根本没能力爱你。”
转身她拉住阿四的手,“咱们走吧!”
时间紧迫,杭州城危在旦夕,的确容不得拖沓。阿四随酣丫头走出船舱,她仍没有松手,良久阿四觉得手心里布满了汗水,她低头,这才发现酣丫头的手在颤抖……
她那身男儿装看在阿四眼中格外刺目,原来,再豪爽的女儿也有为爱颤抖的时候。
“走吧!”
阿四背过身走在前头,她听见身后嘤嘤的哭声,没有回头,没有一句安慰,只是拉着酣丫头的手始终不曾放下……
两只交叠的手牵着两个女孩子家走在即将到来的生死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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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四与酣丫头驾着船穿梭在杭州城附近的水域上时,杭州城内已是情势危急。
太平军炮火猛烈,杭州城里的官军每天只能吃上两顿照得出人影来的稀粥,这样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抵挡气势愈加强盛的敌军。
眼见着城中粮食已断,士兵们杀马充饥。百姓们只有剥树皮啃草根,而这些……也很快就被吃光了。
王有龄连写书信向远在安徽的曾国藩求救,但信去无回,援兵难至,眼看城将不保。他急得满衙门打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采菊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自知无能为力,只能从旁相劝:“老爷,你都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这可怎么行呢?我熬了点米汤,你好歹喝上一点。”
“不是要你把衙门里的米粮送给守城的兵士嘛!你居然背着我留了粮食在家,这要让外头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我?怎么说我这个浙江巡抚?”连日里吃不好睡不好,加之心力交瘁的王有龄即便发火动怒声音都大不到哪里去,只是气势依旧骇人。
以为他发脾气她就怕了?她不过是心疼他瘦了一大圈,不跟他计较罢了,他还来劲喽!
采菊拉下脸来说他:“这是仅剩的一点米,家里剩下的就只有我挖的野菜了,过阵子说不定连野菜也挖不到。我知你每日耗费精力体力,才留了点米给你煮粥——只是米太少,煮粥是不能了,只好炖点米汤给你喝。”
她歇了口气,又道:“就这点米汤还是我亲自煮的,倒不是怕丫鬟们偷吃。她们懂事着呢!知道你连日辛苦不容易,恨不能省口野菜给你我,哪还会偷喝米汤。这煮米汤我是一点不敢大意,一直守在旁边,就怕那点水煮干了,你连最后一口米汤也喝不上。”
被她一通好说,王有龄知夫人是心疼他才默默做了如此许多,自己天天背地里连野菜都吃不到,还折腾了米汤给他喝。他为人丈夫又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脸上挂不住,他又不好向她道歉赔礼,只是接过她手上滚烫的米汤,一气喝了大半,憋出一脑门子汗来,心气也顺了。
剩下那半碗递回去,他擦了擦嘴,蹭过去讨好:“剩下的你趁热喝了吧!”
“我刚吃了点野菜,你喝吧!你全喝了吧!”
“你喝你喝!你若不喝,下回我再也不喝米汤了。”
一只碗推来推去,搞了好半天,米汤快凉了,到底那剩下的半碗米汤还是被分成一人一半喝了。 … 手机访问 m。 最好的txt下载网
采菊端着碗打算回后面厨房,照着他们夫妻间不成文的规矩,他忙公事的时候,她一个女人家是决不能留下来掺和的。
这一回,王有龄却决心破了这规矩。
“采菊,留下来咱们说会儿话。”
采菊停下脚步,温顺地坐下来默默看着他,王有龄接过她手里的碗勺放到一边,静静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心头一惊,想要抽回手,他却攥得更紧了。
长久以来一直是他谨遵夫妻之礼,在闺房以外的地方相敬如宾,恨不能装作互不相识,如今这是怎么了?她不惯如此,“你干吗?叫人看见多不好。”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王有龄拨开她垂到脸颊边的发丝,自从做了浙江巡抚,他每日忙于公务,忙于守城抵御太平军,许久不曾认真细看她了。
“你瘦了。”她本是丰润的脸庞,跟他定亲的时候,她娘总说她家采菊富态,看着就有旺夫命。现如今,圆润的脸也凹下去了。
她不忍心告诉他城里的百姓一个个都瘦得皮包骨头,连孩子们都饿得直哭。她知他心里知,遂一个劲地找话安慰他。
“我原本有些胖,这样正好,丫鬟们还说我这样漂亮了呢!”
安慰人的话,他怎会听不出来,连着听出来的还有她的贴心。揉了揉她的柔荑,他温柔地望着她久久,“采菊啊,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从定亲到成亲,做了这么久的夫妻,还是头一回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