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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商?”她不提也还罢了,这一提胡顺官火冒三丈,“我错就错在选择了经商这条路,若我拿着挣来的钱留在乡下做乡绅,这十里八乡的,谁见到我不喊一声‘胡老爷’,我也成不了今天的朝廷头号悬赏通缉犯。”
他何时变得这么颓废,完全不像她跟宏亲王谈起的那个胡草根。莫非,他真的对前途绝望了。
莫非是因为她穿越时空,结果改变了历史的发展?眼前这男人的命运被改变了,他做不了胡雪岩,只能窝在乡间做他的胡顺官。
“不可能……不可能的……历史上不是这样的,绝对不可能……”
她一边摇头一边嘀咕,胡顺官察觉异样,追着问:“什么不可能?”
“你不可能窝在这里养鸭子做乡绅,你这辈子注定了要经商,要做大生意,要做咸丰、同治年间赫赫有名的红顶商人。”
阿四脱口而出,后才惊觉她无意中透露了历史。
可惜胡顺官并不相信她这本历史书,“我知你是在鼓励我,想让我重新树立起信心,可惜你用不着对我编这种谎言。”
“这不是谎言,是事实,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载入史册的真实史料。也许你不相信,但你这一生就像一部传奇,后来的很多人,尤其是教授工商管理专业的老师还常拿你的个案为范本教课。”
她越说,胡顺官的眼神越是迷惘,什么工商管理,什么范本?她在说什么呢?他完全听不懂。
自打他在船上对她说,想做她想要的男人那一刻起,阿四就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要做她的男人,必然要接受她现代女性的个性,所以他有权力知道她的这副性子因何而来。
说吗?要对他说吗?
阿四的目光随着那些在地上叨啊叨的小鸭子挪移着,沉默久久,她赫然开了口:“我不是大清年代的女子。”
“呃?”
“我来自一百多年以后。”
“嗯?”
“我穿越时空从一百多年以后来到了大清朝咸丰十年,所以我熟知历史。”
“啊?”
“在历史上你是清朝赫赫有名的红顶商人,曾经——富可敌国。”
满地的小鸭子吃了青菜拉出黄绿色的便便,接着又吃、又拉,拉了吃,吃了拉,终于将满盆青菜都化做地上一摊摊如“屎”般的绿意,阿四终于讲完了自己的来处,讲完了历史上有关胡雪岩本尊的记载。
胡顺官不断地眨着眼睛,听来听去,他只听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他留载史册的“红顶商人”这个名词在百年后等同于——罪犯,是要抓进牢里去的。
“闹了半天,我折腾成了巨富,也还没捞着个好,我还是个罪犯啊!”这跟被左宗棠抓到有什么区别?反正他经商的最终结果就是把自己变成罪犯。
“那是百年后的事,在百年后与官府合作经商,或本身是国家官员仍经商牟利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这样的人被称为‘红顶商人’,就是顶着红顶子却仍做着生意,用手中的权力谋一己之私。”
不管阿四怎么解释,听在胡顺官的耳朵里,自己就跟那害死岳飞的秦桧似的,在史书上永远留下骂名。
那他还不如现在就去左宗棠那里报到,让他杀了自己便宜。
阿四瞧着胡顺官一脸的死灰,赫然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起了……反作用?!
她赶忙拨乱反正,“我穿越时空来到了百年前的大清,我本来是这个年代不该有的人物,现在来了,历史便被我给改变了。也许,你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呢!”
他那是什么表情?皱着眉头瞪着眼,摆明了不相信她的话。阿四连忙举证,“从前看过一些科学杂志,说是若有一天人类可以穿越时空,回到历史的长河里,必须连一个脚印都不能留下。假设不小心踩死一条虫子,必然会影响到一只鸟,这只鸟的异动很可能会影响到整个鸟群,从而影响到树林,再影响到环境、气候、水等等,最终影响人类,改变历史。”
她又是科学又是气候,又是人类又是环境,满嘴里跑的尽是些他听不懂的词。胡顺官索性关起耳朵,不听不想。
他只知道一点,他胡顺官最好的下场就是留在乡间做乡绅。若此时出去,或是被左宗棠杀了,或逃过一命。即便他重进商场,生意做大做强遍布华夏,到头来也落不得好下场。
还不如躲在这里剁剁青菜喂喂鸭子呢!
阿四没料到自己费尽口舌,不惜拿自己的真实身份来说事,他仍是不为所动,执意要留在此处养鸭子。
她火了,跟宏亲王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眼前的胡顺官却已不是她万般钦佩的草根大哥,她咀嚼出一种名为“自打嘴巴”的滋味。
看着那群奋力给泥地增添黄绿色的小鸭子在她脚边绕过来绕过去,她忽然很想吃烤鸭崽。
“你要躲你躲好了,我去杭州见左宗棠,我要把这场误会说开,我要为你正名。你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躲着过日子,我还不愿意自己认识的胡顺官过得如此窝囊呢!”
她转身欲走,胡顺官一把拉住了她。王有龄生前曾跟他提过左宗棠为人手狠刀快,她一个女子,闯到杭州他的军账中告诉他:左大帅,你搞错了,你也抓错了人——左宗棠能轻易放过她吗?
这搞不好就是送死的事啊!
“你不能去。”他死也不放手。
比倔?她绝不会输给他。
“我本来还为你的遭遇鸣不平,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誉,还有什么事是不平的?既然你怕事,你不敢去杭州,你不敢见左宗棠。我愿意替你去闯军营,我要见左宗棠,我要把你胡顺官的事情说个清楚!反正我这条命早在几年前坠入西湖,穿越时空时就该了结掉了。在清朝活了几年,是上苍白送给我的,丢了也没什么可惜。”
她拼死要走,他抱得死死的,就是不撒手,嘴里还一遍遍地念着:“我不能让你去……我不能让你去……”
“为什么?我都不在乎我的命了,你还管我做什么?”她扯着他的手,扯不动,直接改用牙咬。
胡顺官想辩解,可疼得龇牙咧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唯有死撑着就是不松手。平日里看她一副高贵大小姐的模样,居然也会这市井泼妇的功夫。
坏了坏了!他把她给逼坏了。
阿四的确被逼急了,大吼道:“胡顺官,你当初筹建阜康时说过什么?你想经商,想做天下数一数二的商人,事到如今你可丧失了自己的志向?”
他无言以答。
这两年由穷到富,又由盛到衰,他眼见着身边的人死得死、败得败,自己也万般心血付海流。他经历得实在是太多太多,竟生出看破红尘的念头。
因为有她,红尘到底是没被看透,财富于他却已是过眼云烟。
他的沉默是已全然放弃,还是在积蓄力量,阿四已不想再多做研究,“我要去见左宗棠,为你平反。我不愿意看到当初那个有抱负的男人从此沦为庸人——你可以一辈子做块草根,但你不能做草根下面的泥土。”
趁着他松劲的工夫,阿四拨开胡顺官的手臂,踩在那些鸭子的头顶上离开了。
她快步向前,未想过身后的男人会不会追上来。
望着她的背影,胡顺官惊觉时光交错。杭州城被围困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背对着他上了小船,进城给王有龄送消息。他在大船上时时刻刻地惦念着她的安危,连心跳都失了声。
那种滋味比身临险境更加折磨人,那时候他就曾发过誓,绝不会再让她只身涉险。有什么难有什么苦,他必然陪她同往。
这一次,轮到他兑现对自己的承诺了。
“阿四——”
他追上前去,不是为了自己,竟全是为了她。
当年胡顺官从安徽的乡下老家进了杭州城,年少的他看什么都觉得稀罕。十几年过去了,他再走这条去杭州的路,却是感慨万千。
身边多了一个女子,还是一位从百年后穿越时空而来的女子,却到底成了他心仪之人。
他微微叹气,忍不住打量着她的侧脸。可她一回头看向他,他又不自然地收回目光,装作没什么。几次三番折腾下来,阿四头一个忍不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是从百年后来的怪物,是不是?”
“不是!自然不是!”
他可不希望她再想歪了,“我其实早就觉得你与我们大清朝的女子不太一样,可总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我一直以为你受过洋人的教育,所以才是这副模样,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她的身家,明白了她的出身,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我只是明白了为什么宏亲王视你为珍宝。”
那你呢?你视我为何——这问题阿四几乎脱口而出,可想了想,还是抿上了唇角。好多话还是不问得好,问了,他们俩便再也无法走回头路。
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胡顺官总觉得心里有股劲提不上来。
我视你如命——很想告诉她这话,可是……可是她不问,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是什么?
这辈子若就此一败涂地,他就是乡间里养鸭子的村夫;就算成功,百年后也是在历史上留下争议的人物。
他凭什么做她的男人,连两宫皇太后都能哄得团团转的宏亲王,她都不把人家放在眼里,她凭什么看上他?
第十五章 提头来见(2)
一路无语,他们各揣着各自的心思,终究站在杭州城门前。
不过几月光景,此地却已是物是人非。
城门有重兵把手,手握红缨枪,腰佩砍刀,城墙上还贴着几张通缉要犯的画像,其中有张脸就跟他长得差不多。
胡顺官走上前,停在画像下认真端详了一会儿——画师功底不错,画像中的自己颇有几分神韵。起手撕下画像,他迈着阔步走向守城的长官跟前。
“去跟你们左大帅说——胡顺官提头来见。”
将士一听,左大帅要抓的人居然自个儿送上门来,心头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