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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就连有幸得见其真容的贩夫走卒也脸现向往,不断惊叹,——少年成帝身着玄色衮服,头戴冕冠,端坐于皇辇之上,气度高华雍容,容姿绝美无双,真如天帝降世一般!
当日夜,亥时刚过(21:00),琉璃银盘似的一轮明月洒下万点清辉,夜凉如水,夜风低喃,在凝华苑花阁的临水平台上摆着一桌小宴,成帝居中而坐,愁眉和苦脸分站两侧,那坐在另一端局促不安的陪客却是新上任的起居郎秦书研!
“皇上,您今天可真是光彩照人,震慑四方了。”苦脸眉弯眼笑,一边俯身斟酒,一边十分狗腿地赞叹着。
——噗!秦书研想忍,却到底没忍住,讪笑出声。愁眉白了他一眼,又回眸瞪着苦脸,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看看书。”愁眉胳膊一拱,正正撞在苦脸的腰眼儿上,苦脸眉头微皱,却嬉皮笑脸地嘀咕了一声:“真舒服!”
愁眉一听,脸上挂不住了,还想再动手,脸上却先匀开了红霞,幸好是晚上,没人能瞧见,他自己可有点心慌,“你瞎说话不给咱万岁爷长脸,还白叫人笑话。”
当着外人面儿被愁眉指摘,苦脸觉得委屈,撇撇嘴,咕哝着:“我倒是想看书呢,可这些年不是掏鸟窝就是挖蝎子洞,要不就是扎风筝捏面人儿,七行八业,我倒是全精通,唯独不善读书。”
——噗!秦书研不知死活地再次讪笑出声,这次连景生也睃眼拧眉地瞪他了,——这个小直男,竟敢当着奴才们的面笑话皇上!
“咳咳……书研呀……今日时辰已晚……宫门早已下匙……你也回不去了……不如就留宿咸安殿吧。”景生好整以暇地端起酒盅,笑看着小秦,立刻发现对面的俊秀少年惨白了脸,那惶惑别扭的样子真和前世的远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景生端详着,不禁心中苦笑,却并无多少遗憾,只当是解闷逗趣的乐子了。
愁眉是百炼成精的机灵鬼,立刻看出眉高眼低来,本来就恨他嘲笑苦脸,此时便也跟着悠闲地插言道:“皇上不提我倒忘了,起居郎即是要记录帝王日常言行,那夜里的言行必定也不能遗漏,我这就去给秦大人在龙榻边加个矮榻,以备您随时记录咱们皇上的言行。”
秦书研苍白的脸色慢慢地涨得通红,一双水秀的眼里怒火隐现,忍了又忍,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嘴唇哆嗦着说道:“陛下放了我出宫,还……还……封了我个起居郎……书研感佩不已……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但书研并非戏臣……更非嬉臣……若陛下再出言戏辱……书研愿以死明志!”
景生心里猛地一沉,——敢情长成这个样子的人都和他无缘,真正是郎心似铁,不觉唇角上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便正色言道:“看来是朕唐突了,言语轻薄,罪过罪过!书研请起,你只需做个能臣忠臣即可!一会儿朕让苦脸送你出宫。”
秦书研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成帝,原本以为是必死的局面,没想到三言两语间竟逢凶化吉了,融融约约的月色里,成帝皎如月神的脸上竟带着股子挥之不去的落寞,那沉郁的神态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就在这时,刷的一声,平台尽头的雕栏边爆出轻响,秦书研刚惊得抬头,凝眸一看,不觉呀地呼叫起来,只见成帝后方的平台阑干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
景生也已于同时旋身儿而起面向阑干,那人乍一见景生月光下的容颜,身子猛地摇摆起来,原本风摆菡萏般的妖娆姿态荡然无存,眼瞅着就要直直地跌进太明池中,景生想也不想便一跃而起,身似飘鹞般直飞而上扑过去一把揽住他,轻飘飘地落在雕栏之上。
小秦,愁眉和苦脸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张合不拢,完全忘了惊呼叫好,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危栏之上的成帝,见他怀中揽抱着那抹雪藕色的身影,迎风端立,大袖飘飘,直如金翅大鹏一般!
“你……你是……”一个‘景’字还在唇畔徘徊,那身着雪藕衣裳的少年已看清抱他之人身上的明黄服色,不禁生生地将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压下喉咙。脸上却已变色,眸光更是惊疑不定地胶着在那人的脸上,那……那张皎洁的面孔……明明就是自己日日魂牵梦萦惦念不已的。
“陛下……您……快下来……危险……”秦书研没见识过飞檐走壁,更加想不到一向病弱的成帝能飞檐走壁,此时已惊得语无伦次了。
景生也是微愣,抱着那个少年轻轻跃下,仿佛凝雪落无声。
“你……你……你是华璃……”少年不可思议地低语,娟好妩媚的脸上现出万分惊诧的表情,“怎么……怎么可能……”他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了,即将倾覆倒塌。
“你又是谁?”景生并未松开他,仍扶抱着他倚在阑边,低眸凝视着面前纤秀的少年。
“我……我是亦袅……”少年满怀希望地试探着问。
“亦袅——”景生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毫无印象,看着怀中少年热切紧张的神情,景生摇摇头,“朕应该知道亦袅吗?你到底是谁?”
——啊?亦袅望着明黄纱袍的主人,他的样貌明明和景生一模一样,可他为何完全将自己遗忘了呢?再转眸望向四周,见一明秀少年正跪倒于地,脸现惊惶,两个身子轻灵的小内侍浑身戒备地并肩而立,那情形看起来也颇诡异,亦袅眉头一拧,睃眼瞪着扶抱着他的人,抬臂指着秦书研,
“他是何人,你们……你们这是……”亦袅的声音里混杂了太多的疑惑不安,藏也藏不住。
景生兴味十足地打量着他,——嗯,这个是弯的!忽地咧嘴笑了,挑眉望望小秦,再回眸盯着亦袅:“——他嘛,是我的起居郎秦书研,这情形再清楚不过了,我对小秦有非分之想,他却是坚贞不屈一直男,正准备以死相抗呢!你还有什么问题?”景生嫌‘朕’说着拗口,干脆‘我我’地自称起来。
在场众人均于瞬间呆若木鸡,小秦的脸简直像个调色板,红了青,青了白,白了绿,变换不定,亦袅也好不到哪里去,直眉瞪眼地说不出话,只会‘你’,‘你’,‘你’地惊喘,最后梦游似的问:“……你……你……直男……什么……”
也许是喝了桂花酒,也许是月明风淡花香袭人,也许是他前世被压制的旷达本性发作,景生手臂一紧将少年贴向胸口,笑得更加灿烂,“我是弯的,和你一样,他——”斜睇了面色青红不定的小秦一眼,“他才是直男,他看着我,像看大灰狼,你看着我,像馋嘴的小孩子看着太妃糖,明白了?”
亦袅点点头,再使劲摇摇头,——不明白!他毫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这人与景生的样貌如出一辙,连眼眸中的星芒都同样夺人心魄,可他……他却如此跳脱倜傥……如此活泼飞扬……他……他不是景生……不是……
看着怀中人儿瞬间黯淡下来的面色,景生微一蹙眉,抬手指指小秦:“你快起来吧,好官员和坏情人的利弊我很清楚,苦脸,你给他找个御卫,送他出宫。”说着景生便又回眸看向亦袅,“至于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深宵时分在这御苑之中横冲直闯,当真逍遥呀……”话未说完,景生已五指疾张,飞点少年肩臂上几处大|穴,瞬间便令他半身麻痹动弹不得。
——啊!亦袅虽精灵狡黠,但这会儿心情激荡,疏于防备,哪里料到温柔缱绻的怀抱转瞬就变为可致人死命的陷阱,
“你到底是谁?为何夜探御苑?”景生一下子松开他,轻推一记,亦袅便软绵绵地趴伏在阑干上了。
“我……我是大蜀世子卫元嘉……人称鸾生……”小元努力抬眸,望着已飘身退至桌前的成帝,细想着刚才他偷袭的指力,心头猛地一抖,那凌厉又沉雄的劲气……明明……明明和景生的内力也是如出一辙!
“——哦?!”景生也是浑身一震,颅内像滚过一声雷,震荡不已,细细回想,发现自己对这位‘表兄’一直很关注。
“你就是卫鸾生?我记得前些年楚蜀之战时,我还对你钦羡不已呢,对了,你到底是如何穿越烽火线死里逃生的呢?”景生不觉又走向阑干,太明池波光粼粼,映照着依阑而站的少年,他雪藕的衣裳,他披散的乌发,他如画的眉眼沁润着淡淡水色,竟不似真人般的柔媚。
望着渐行渐近的那个明黄的身影,矫健挺拔,小元一下子湿了眼睫,——如何穿越烽火死里逃生的?那些山中的岁月,严酷而温暖,——景生强喂的药,景生烤炙的山薯,景生接骨的手指,景生解毒的紧握,景生编制的草鞋,景生篝火边的故事,景生——!眼前明黄的身影与景生慢慢融合,泪眼模糊中,又挣扎着分开,小元紧紧咬住下唇,蓦地,尝到了冷泪咸涩的苦。
景生微俯身抬手扣住小元的下巴,轻轻抬起,专注地望着他,发现小元水雾朦胧的眼眸骤然眯起又再大睁,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奇迹。景生伸指划过他的面颊,为他拮去不断滚落的泪水,“要是想起以前的事太难过就别想了,你不一定非要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我只是一时好奇,你不要再想了。”说着景生便手掌拍拂,啪啪几下解开了小元被封的|穴道。
——如何能不想呢?怎么能不想呢?小元在心中狂喊,牙齿却仍然死死地咬住下唇,嘴里的苦涩越来越强烈,从小流过多少次泪他已经不记得了,为何只有今天才尝到苦味儿?此乃万古情愁,才下眉梢,又上心头!原本以为到了大夏,从容赴死,什么兄弟,爱恋,全都抛却,又怎知……又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