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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卫央提醒,沈淑昭这才想起来过去帮她放天灯。
“妾来了。”她跑过去,二人没费多少力,那两盏天灯逐渐膨胀,然后离地,朝着远方腾空飘去。因风之力,这些孔明灯如顺着柔波,在天幕上呈现粼粼星火,向着一个不会再来的方向随风远走。沈淑昭凝望它们,感慨道:“真好,走了就不会回来。”
她不知自己的这句话引来了卫央目光。
“对了,之前妾在殿下宫门前时,有阵京城里来的天灯飞过去,和它们是一个方向的。景色好美,殿下看见了吗?”
“嗯。”
“殿下觉得美吗?”
沉默半晌,卫央认真地看着她。
“很美。”
“世间再无比天灯更美之物,波澜壮阔而来,悄无声息而去,犹如人的一生,朝不可回头的方向逆去。”
“你学的成语倒多了。”
“是吗?幸而有长公主的先生教习,妾每日都得读书,还会练长公主的字,日子过得很足——”说着,她眼神忽黯然,“殿下是第一位教妾书法的人,妾想,恐怕世间再难寻得长公主殿下这样的人了,若妾离开了长公主,不知是否还会适应其他夫子的字迹。”
“离开孤是件幸事,你可找到属于自己的字。”
“也是……”
“不过,若之后你有甚不懂之处,可来问孤。”
“真的?”
她觉得今天的卫央难得表里如一的温柔。
仿佛,二人之中有什么东西变薄了。
随后,她们一齐抬起头仰望冬夜。
象征两人的天灯已经飞远,彼此相依,临空对视,缠绵共生。沈淑昭看得羡煞,一世一双人,亦不过如此。
突然,卫央碰了她手一下。
她吓得哆嗦,以为是什么,心跳加快,长公主为何要暗中牵她的手?
再然后,卫央就牵着她朝密林那边走去。
“长公主?”
“走这边,有不想见的人。”
沈淑昭顿时恍然大悟,但是,误会清楚后,她并没有感到松了口气。
就卫央牵她的一刻,她竟萌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想法——
而且,是在女子与女子之间的。
这真是太荒谬了。
她心怦怦直跳。
不过她很好奇她这是在躲何人?
回头,就见人群中江府嫡小姐邀着其他小姐走在天灯铺面前,开始挑选。
这是她唯一熟悉的面孔,还未看清楚,卫央就带着她转身走进小路拐角,密密麻麻的雪松与厚实的墙壁挡住了视线,再也看不清那边人山人海的样子。沈淑昭意识到,自己已经和卫央开始了独处。被那纤细玉指牵住,她压抑着心中的冲动,明明——这与教习时共同捏着毛笔时没什么区别,为何自己偏偏挡不住暗涌的感觉?
她越来越感到慌乱,而背对着她的卫央全然未觉。
只怪那刚才,看着二人天灯,联想至连理□□,忽然就被她悄无声息牵指,内心的感觉瞬间溢了出来,然后转至了对方的身上,连带着将同为女子的长公主想成了那种意思,这一切都怪自己多想。
走了好远好远,深至沸腾人声都消失,这才确定无恙,沈淑昭的手被卫央松开。
对于在躲谁,她没有多问。
因为那是私事,卫央不喜被窥视,不然她被江沛柔瞧见手腕上的疤痕时,不会那么隐忍气恼了。
她气喘吁吁,满面张红,瞥见卫央也耳根子红透了。
然而疑惑的是,卫央却不怎么喘,真是称奇。
“歇息会儿。”她不管她了,她只知自己需要休息。望见皑皑白雪树林不远处有亭子的高顶,她们朝那方走去。但是,刚刚走出密林,来到亭子面前的正道上,就见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坐着人不要紧,关键是认出来以后,她们全都愣住了——
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皇后。
在皇上被熙妃等妃嫔簇拥着过出游时,皇后却似被冷落在了这里,一人寒月当空,对影举杯消愁。她忧伤地倒着酒,抬指,一饮而尽。重复,再重复。正月半的良辰美景,她的身影在方才经历了拥挤繁华的沈淑昭眼里,格外的寂寞。
虽是仇敌,可沈淑昭此刻并无半分痛快之意。
她厌恶萧皇后,是的,这不能否认。
可此刻,皇后不被人所见的孤单被自己撞破,她非但没有感到嘲笑,反而觉得能够体会。
若是今夜,没有卫央的陪伴……
她不知自己是否也会和萧梦如一样,对月饮酒,孤独入梦呢?
卫央与她静悄悄地此地,把亭子留给皇后。沈淑昭默默走于她身后,最后,她终于开口道:“长公主,今日多谢有你。”
“何出此言?”
“若非你,妾恐怕也会同皇后一样了吧。”她流露哀伤。
对面没有回答。
她知自己言尽达意,卫央不善言语,她懂便足够。
“孤也该谢你。”
“嗯?”
始料未及的一番话,沈淑昭停了下来。
那个人走在前方,说道:“没有你,孤大概也和她一般。”
是这样吗……
沈淑昭忽然觉得眼角湿润,但是非深,可以抑下去。片刻的动容,已经够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挽救的那方。
直到卫央的坦诚,她才明白,原来二人同为彼此挽救的那方。
身份不再这么居高低下的对立,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与卫央是平等的。
人非完人,其实各有辛酸。
真是个奇怪的夜,虽然长公主未表露深交之意,甚至一直离自己很远,日后不定还有接触的机会,可她觉得就今夜,只这一夜,她可以无限接近她。
明日过后,她们会各别两宽,会再无交逢,可今朝,她们可相谈往事,叹息悔事。
是机缘巧合也好,是临时搭上的半桥也好,她可以接近她,仅此一次。
错过再无。
沈淑昭,已经不能去蕊珠宫的你,难道还会与她有再多相处的机会吗?
想到这,她加快了步子,心中似堵了什么,冲着前面的人道:“且慢——”
被叫住以后,卫央回头。
“今夜就这么回去,实在太不尽兴了。”
我知你是个尚有心事的人,我也有,指不定可以尽兴把话酣畅淋漓呢?
“方才宫市买的酒……一人回去喝,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今夜你我皆为被遗忘之人,既已有缘来此,何不一起对酒当歌,忘却烦事?
“长公主意下如何?”
说出后,堵闷之情霎时通了,她紧张等待答案。
她不知卫央此时的心情,有多百般艰难。
那柔美纯真的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她的邀约实在令人难以拒绝。可——应允之后,二人的羁绊是否会加深,与沈府出身的宫妃交好后,皇弟那边她又该如何交代?这非可以抉择的问题,她不是简单的皇上后妃,而是太后的棋子,沈府的筹码,不能让她诞下有皇族血脉的子嗣,更不能与她成为友人。
更重要的是,卫央已深刻察觉出,与那人再这般相近下去,是非常危险的。
似有不可言说的东西,无比确信地警告了自己,这个人,可能与其他人不一样。
从来没有哪个人,和她相处的感觉会是这般。
不行吗……
沈淑昭稍微失望。长公主的确是难以接近啊,自己这么努力,都不能令她接纳。
“没关系,只有今夜。”
在长久的失望后,她说出了这句话。
“今夜一过,所有与之照旧,妾不会打扰长公主,长公主亦无需当面与妾示好。唯独今夜,妾想与长公主共饮酒,直至度过正月十五这个日子。”
没有负担,没有厚颜求着深交。
这番诚恳的话最终还是打动了卫央。她向着她缓缓走来,“好。”
就这样,那二壶酒,将今日冬夜彼此都舍不得分别的**又延续了下去。
在那以后,雪松密林,天灯漫天。高峰上,宫廷末远长亭。一石桌,两壶酒,红梅数棵。对饮无伤,绵绵话谈,真是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她们不知此时几刻,更不愿去顾它。壶未见底,不容得回去。那天没有下雪,明月当头,朗朗乾坤,太适合消愁浊醉。两人谈了诸多各自的事情,千家幸,万家忧,谁的不幸是相似?无解,无答,莫不如找个痛快人,长抒一番,然后一醉不醒,两相忘却。
酒意渐浓,心绪渐远,沈淑昭这下算是明白何为劲,那卖酒的小宦官没说错,此酒比起寻常的桃花酿而言,算是大发力的。她虽未东倒西歪,但是已经起不来了,撑在圆桌上,动作迟钝得宛如枯槁老妇。
从府里,聊至宫内。借着醉,她把从未告诉过别人的酸楚全部说净。卫央就是她最好的听众,十分的冷静,沉默。她说着生母过的苦日子,若非为了她,其实早就撑不下去。入宫前,她就知道自己是颗废棋,没想到会这般废。皇上始终不愿碰她,失去帝心的后妃还有甚意思?索性自己还懂心计,留在太后身边做谋士。至于那有宠与有权,其实根本说不上孰好孰坏,全看个人想追寻何物。
说起来,又有何人……不渴望能有白首偕老的爱情呢?
她心酸把酒,这些都是旁人知道的,只是更深的内心,她不敢告诉宫里的任何人,只有远离后宫争端的长公主可以。
半壶下去,脸色通红,而卫央却没有任何变化,苍白优雅,似雪一样。
酒量对比这下分外明显。
“你是长公主,生于深宫,虽看厌倦了妻妾相斗,可身份总是坐得稳的。庶出的生活在京城家中,尤其是名门世家内,可比一般百姓要凄惨多了。大夫人不会允你出人头地,心向好,憾于出身,只能无济于事。”她谈起童年,之后,提起自己死去的大哥,被大夫人害死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