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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止性命,更像是在黑暗中生长的花,突然有一天相遇了光明。
何其耀眼,何其刺目。
也许爱比世间任何情都要令人刻骨铭心的缘故在于,它不仅可以使人望见毕生光明,更能获得救赎。
穿过繁花庭院,她觉得自己有了新的感觉,是太后令她重新体会的,那种遇见卫央前,或许在有前世经历之后——更该称为没有卫央的日子,在她从未出现于自己任何角落之时,她是黑暗的,为生存谋尽手段,似一株菟丝子,寄主而亡,汲取他人为生。
太后没有判断错这一点,但她实在是太低估爱,太低估它带来的救赎。
她重回黑暗,也许从未离开,可在这之中,她走得比以往更有意义。
黑暗之中盛开的爱,比光明更为浪漫。
即便花落了,也比它从未来过生命要好。
——
归至大殿,她还未上短阶,廊外就有宫人纷涌围来,连那些甚少伺候于正殿的侍仆此时都侯在门口点头哈腰,冷风中搓着手,笑得谄媚。宫女将她团团围住,这些人除了禀报沈太师在殿内静候外,就是嘘寒问暖,关切主子从东南隅那方回来有没有染风寒,就是闭口不提今晨大事。
这里气氛不比长乐宫冷清,是热嚣的,暗藏心思的,甚至在承乾宫经此一劫后人人皆面露喜色。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后宫有一个无宠嫡长女,一个盛宠庶女,太后削去嫡长女,那今后她会保谁?答案呼之欲出。
接过大氅,换新手炉,把沾了湿气的貂履脱去,沈淑昭在万众伺候间步入正殿,现今各个都把她当来日太后看待,凭一庶出之身成了贵妃,铲除嫡长姐,这无论换作是谁都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是宫中未有太子出世的情况。
离梦魇似的辰时仅过去半日,皇城就出现了翻天覆地变化,怪不得沈府一家之主会贸然自请皇命来至大宫了。
长女出事,他定是心急如焚。自从入宫为妃遭天子设计后,沈家便猜到会有今日,只是他们万万料不到,那给予自家长女最致命一击的,却是至亲——太后。
沈淑昭知他是来向自己求情的。
说来好笑,自己被册封贵妃何等光耀门楣时都未见他亲自来过。
她未直入正殿,而是择了偏殿长廊,因为她不想第一眼望见的是他的背影,她要见他的正容,那愁绪如麻、疚心疾首的正容。
不知为何,她会有一丝畅快。
怀揣复杂滋味步至侧门,在帷幔垂条的这一端,她终于清楚地看到了生父身影。
重重帷幔,大殿暖炉袅袅,绕过立于四墙御寒的几排包绵木柱,殿央铺有不少草竹编制的席子上,而阿父正坐于其间,对面门窗上皆摆放着玉璧铜镜装点,用的是红珊瑚,蜜蜡串,不知他看见这些,是否想起当日自己在他眼中还是个会被质疑偷拿了嫡养女佩玉之人。
“唉……”他怅然若失叹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茶杯边角,仿佛一下子苍老十岁。
茶凉了,他仍端着不肯撤手,这时身旁伸出一手,优雅提起茶壶,欲往杯中倾去。
此举把他惊得不小,赶忙罢手阻拦,万分尴尬,“这等小事怎能劳烦殿下亲手?”
就这一句,沈淑昭便知他身旁坐着何人。
帷幔隐隐,卫央手持白玉兰茶壶坐于她父亲身侧,一袭霜色深衣,金刺绣腰葑,青丝后绾着红缎。她注视着他,异常从容,就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而他也未多虑只作同想。比起这个,这份长久的沉默才是叫他最先难熬。
二人虽算沾亲带故,但长门高墙这么一隔,那缥缈的亲情在天家尊贵面前,毫无半点可攀之份。
他的手略显微颤,在思女之中,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白露宫,更不在长乐宫,而是一直,一直系在那承乾宫的方向。
“太师,茶冷了。”
“哎、这……不必了,不必了。”面对这声客气,沈太师赶紧放下了茶杯,表明无心品茶。
之后他稍显失落,“殿下可知小女几时会归?”
“近了。”
“无妨,离宫时限还有半炷香,微臣能等。”他在太后长女面前不敢表露丝毫失礼。
沈淑昭见他失望,不知为何,她竟毫无想过去之欲。然就在此时,卫央抬眸望了她一眼,显而易见,她早就知她来了。
她本冷若冰霜的眼底出现一丝动摇,她明白的,那是在问她为何不过来。
可她该过去听他道那些无用之言吗?她陷入犹豫。
卫央留意至她的神态,故而端茶姿态一直悬于半空。
……
过来罢。
半晌过后,她在卫央眼中看到了这句话。
终于,这个久站于殿外的人朝屋内艰难迈出了一步。
听到这轻得不能更轻的步声,沈太师循声而视,接着脸上露出大喜。
当她走至他面前,他慌忙作揖,“微臣拜见贵妃——”
“阿父不必多礼。”她依礼制扶起生父,声音温柔,面上却十分冷漠。
称谢后沈太师终于入座,他尝试用在府时的一贯镇定来面对二女儿,然在她的冷傲之前,他迅速败下阵来。
“贵妃近来安好?”
“嗯。”
“宫中住得还习惯?”
“还好。”
他微抖右脚,似在寻思该如何聊下去,“娘娘……不问问府里如何吗?”
“有阿父在,女儿相信家府定会平安无事。”
“嗯……”辗转片刻,终于他还是开口道:“你娘她,很想你。”
见她稍微放缓戒备,他继续道:“她在府里过得很好,有你从宫中派来的人伺候,一切安好。”
沈淑昭却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一副并不多谈的姿态。沈太师一时进退两难,因为他完全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卫央提起轻散热烟的茶壶,“茶冷了,孤去温新茶。”
沈太师闻此点头,甚为和善。
就在卫央初起身之际,一个声音冷冷自耳旁传来,“去什么去,就在这。”
沈太师被女儿待长公主的态度诧异不已,虽然奇怪但也很快烟消云散,更多的是心凉。他终究知道这个女儿不会轻易地让过去过去,那些愧欠,终是要还回来的。
卫央坐回原位。
三人寡言。
沈淑昭心生愧疚,可这也是没法的事,阿父此趟前来定是为了长姐,她倒非不给他留面子,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视自己为己出,那么薄的情面,不论是她向他求情,还是他向自己求情,总归是令人感到尴尬。
她根本不知如何面对一个从来身影伟岸、看似永不失败之人,突然某一日沦为在自己面前跪拜的有求于人者。
比长姐、萧家及徐家任何人的落魄都要令她不适。
也许只要有身份尊贵的他人在,阿父就开不了那个口,这样一来,事情就不至走到那一步,到她自己都感到可笑的那一步——
求她。
就在此时,阿父突然干咳几声,打破了乏闷,当着长公主之面视若无人道:“你娘托我给你带一封信。”
信?
果然准备万全。
“你娘本想让我带口信,无奈话长,索性让婢女写在纸上交予你。”
从长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他递给沈淑昭。
她接过,展开读了起来。但读过后,她却想将这封信扔至火烛之上——这不过是沈家为了达到请求,而使阿母写下杞人忧天的家书罢了。
实际上,沈家百年后与自己有何干系?
自己只要活着,他们便会因自己而荣耀活着;自己若死去,便不会去思量沈家日后能否荣华下去,他们的生与死,都该自己做主,而不是寄希望于她身上。
比起她,他们才更像菟丝子。
“女儿明白为父心情,一家人本就血浓于水,何谈不体谅?”她折信,在信封口划出一道指甲长痕,“太后早就作了打算,长姐仍有一路可走。”
“何路?”
她听到他的心在颤抖。
看着阿父露出劫后余生的大喜,不知为何,她厌恶极了,就因出身世家,所以他们肆无忌惮地伤害,享乐,挥霍手里的一切,事发后却又被出身庇护——
明明钦天监之事被捅破才是他们罪有应得!
“太后打算女儿仍不清楚,但她许会与你商议。”她装出不便多谈之状,沈太师信以为真,既然长女性命能保住,那他便安心多了,于是他向她告辞,转身前往长乐宫。
他走后,五根纤指把信陡然攥紧,攥得起皱,不堪,好似想粉碎。
一只手从旁慢慢伸过来,覆在上面,温柔无声。
沈淑昭松手,信便坠落下去,直摔在地。
“母后仍要利用元妃吗?”
“她是要把她利用至死。”沈淑昭冷笑,“愚笨之人,从未想过他们在她眼中不过是微不足惜的棋子,难道被榨取换取荣华富贵的一生,比自己做主一生更好?”
“其实于有的人而言,真实的代价比起虚伪的繁华,太沉重。”
“是太沉重了。”她看向卫央,目光柔软,“适才我待你过分了,我向你赔罪。”
卫央只欠身将信拾起,读了几行,勾唇,“其实府中我派去的那些侍女已将此事告知我,这封信根本未令你生母过目,我过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他们便罢了,但太后那边……她想在弑君后让长姐以三妹名义联姻江家。”
“她不会如愿的。”卫央将信收入怀中。
“你的打算?”
“你长姐这步棋确实棘手,但那是放在第一世。淑昭,其实以你与我的能力,我们本不会落得生离死别。”
在半晌沉默后,她深以为然。
“世间无第二人可以比得过我们联手,我们却因向往光明而放弃唾手可得之物,将一切拱手让人,让给那些无用、自私、愚笨之人。我一生厌恶与他们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