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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贵人很是寄你厚望,好好干罢。”
“是,是。”
女御长视后辈时十分慈祥。
二人渐行渐远。
尚功局就在掖庭,所以路也不长。女御长自来与察看毕,也仅过去两刻,于是她索性对这小宦官命道:“你去宫门侯着,我先回宫了。”
小宦官大喜于自己受人嘱托,忙不迭回:“女御长放心回宫,小献一定会把东西安然无恙交至女御长手上!”
女御长嗯了一声,后挥手打发,“你去罢。”
于是宦官乐呵呵地跑远。
半个时辰过去,宫门便多了个久候的单薄小人影。但他也未傻在寒风中闲着,而是去和歇息的几个守卫蹲下来闲话,交谈甚欢。“各位大哥,近来宫中可有什么事啊?”小宦官笑着递酒瓶子,守卫随手揣进怀里,开始谈起宫中琐事,左不过鸡毛蒜皮不痛不痒,毕竟他们哪敢深说,反正谁都心知肚明,当今宫里水深火热,只且看是哪一家笑至最后。
不过,有个人提起大前天,宫门口来了个特美的女子,看得直叫人面红耳赤,那不似人,简直就是从屏风上走出来的妖物,星眸艳丽,一对水灵珠子提溜冷傲瞥你一眼,你就被勾去了心魂。小宦官听后傻笑道:“嘿嘿,是吗。”其实他心里嘀咕,这等相貌必然是太后长乐宫那边的宫女了,若是说那几个人,他天天都见,所以他知道,好几个看着美,实然性子最差,虽说他平日里和她们皆无怨无仇,但若要他夸她们人好,他还真夸不下口。
闲话时,宫门口来往的人不多,有一匹马车进来了,停在门口,几个一直在墙边挺直腰板的守卫上前盘问,小宦官躲在角落里看他们。马车上的侍仆掏出令牌,帘子内的人也递过去,掀开的时候,他瞥见座中人其中一面,是个五十龄上下的老官,头发半白半黑,守卫对他客客气气,搜了一下身后,便恭送马车往里去。小宦官头也不抬继续与其他闲散不轮值的人品瓜果,好似无事,但经过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偷望了一眼。
没过多久,高德忠派来的人来了。小宦官接过东西,和守卫打了声招呼,便朝长乐宫走去。他掂了掂手里东西的轻重,很长,且轻,就像一卷图策。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写小细节,人物出场大多言行举止各有对应,不知能不能有天被看出来,lol
第203章 庄生如梦 。()
带着这件秘物,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于宫闱长巷。
马车一路东去。途中; 大风刮得帘子乱飘; 二月峭寒; 天闷闷的; 像搁旧了两三年的闲仓; 处处充满冷风尖利的磕磕绊绊,与触不清的霉头; 走在这条道上尤其令人压抑。很快; 马车停在宣室殿阶下,老臣从里头冒出身子来; 龙殿周遭的守卫立即拢过去; 他张开仙鹤纹云的长袖,以便搜身。
宣室殿内。脱去明黄朝服,皇上身着平日衣袍; 正在紫木几前皱眉览奏折。
“陛下,大事不妙了!”张魏急匆匆跑进来,皇上未抬头,气定神闲道:“怎么了?”张魏急得忙拍大腿:“外头——太傅突然来了!”此番才算引得皇上注意,太傅何许人也?是太子登基前拜下的师; 由先帝钦点辅佐政务的大臣,要里外通点,授业解惑,恨不得把平生所识皆传给下一代帝王才行,还得时刻提防小**政; 平衡朝堂,先帝逝后更需当得劳苦,也正因为勤授,才有了昔日继位的局面,可谓应了那句话,“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皇上听至此,顿了顿,才放下折子,“还不去请他进殿?”
“卑臣看不必!”一个语气坚定的中年男声自廊外传来,随之,那身鹤袍也出现在门外,张魏连忙面色煞白,背对着门的他赶紧闭上双眼,好似在心中默念为皇上祈运。皇上起身,拱手道:“太傅。”
褚太傅一面快步前来一面立眉冷哼道:“太傅?褚某当不起皇上的太傅!”
“张魏,为太傅备席。”
“卑臣愧对先帝,不敢以太傅之身坐在宣室殿的席上。”
皇上低头无奈,好似在认真领诲。“太傅若不坐,朕也不能坐着。”说罢,他也起身。
“陛下若真把卑臣视作太傅,就不会有今日突闯宫殿一事。”
“太傅可是为朕的安危而来?”
“否则还会为你废去沈家嫡女而来?”褚太傅忍不住心急攻火,道:“你可知京城近来因你对沈家痛下狠手而生多少大乱?散朝后无一大臣言谈交欢,皆埋低头匆匆回宫,谏言也越来越少,众人唯独生怕惹你丢了乌纱帽,这是一个大国的朝廷吗?陛下,沈太后虽与你政见背道而驰,可她在天下眼里终归是你的阿母,这般动手大流血,不明就里的天下人怎会去信你仁义?”
皇上长叹一气。
他知道,太傅终有一日会对他说这些话。
“天下人看的哪里尽是对的。”
“所以你要么顺天下而行,要么暗中行事,岂敢这般逆天下而行?!”
“朕极有分寸。”
“糊涂!先帝只有你一个太子,卑臣十几年来千辛万苦护你平安,保你在皇宫周全,先帝被沈家下毒后根本不省人事,卑臣为你的生死日日夜夜操白了半边头发!而如今先帝驾崩才不过区区二年,你若是有事……就算去了黄泉碧落,卑臣宁愿魂飞魄散,也无颜走在先帝走过的路上啊——”褚太傅走上前来,对皇上悲痛欲绝地哀求道:“算卑臣恳求陛下,卑臣知为父报仇之心,可沈家——咱们当下是绝对动不得的,不是仇无法报,是时机未到,若非要点燃它,恐怕只会烧光一整片草原。”
“等多久?”皇上道,“五年,七年,九年?”
“去年所做的种种已足够平衡沈家势力,陛下近来为何偏要如此心切?”
“朕不心切,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会有多少人因我的不作为而死于非命?他们的命便不是命?”话音落,皇上眼神中露出一抹决绝。
“究竟是何人……在蛊惑陛下?”半晌,褚太傅终浮现难以察觉的痛苦神色。
“这是朕自己的选择。”
“陛下……就不怕同样的命运降临吗?”
“嗯。”
皇上十分平静。
褚太傅愕住,彻底拿不动他,于是在不知回何后,他摇首叹气地转身,向外走去,方走得四步,他又回过头来,深望着皇上——“卑臣会揪出那躲在背后蛊惑的奸人。”
“太傅,朕如实所言,并未有这样的人。”
“不,一定有。”褚太傅突然异常坚定道,“一定是有卑鄙之人在暗中作祟。”
皇上没有否认。
而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在这目光之中,褚太傅留在原地,那张沧桑的面孔上长满了老人斑,霜眉垂下,一对看尽人世却仍显通透黑亮的双眸,正逐渐因什么而平缓,抚去眼旁的每一条褶皱。
原来,心绪是可以相通的。
相视得片刻。
他仓促转身,摆脱般地离去。
这是他不愿去信的一件事,皇上,在主动选择一个注定会失败的结局。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陪他长大的孩子,竟然在有一天,自顾自地背着所有人走向黑暗,这么一声不吭,悄无声息,真是何等的令他心寒啊——
走出宣室殿,望着没有太阳的天,这个老臣忽然从眼中掉出一滴泪来。它极浅,顺着流出去,还未留下多少痕迹,便彻底消失了。
——
“陛下。”很久以后,张魏从帘外走进来,对一直坐着的皇上贴耳俯身低语了几句。
皇上抬手示意明了。
自大臣离去,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朕知道了。你去告诉沈二小姐,她何时都可回府一趟。”
“嗯……”
“别安抚得太过。”
“奴婢知道,她心里应不会好受。”
领了命,张魏退下。
殿中终只剩一张紫木几,一铺席,一扇窗,一个人。
皇上十指交叉,盯着这些奏折。
大多是那次敢于死谏的官们所书。
他们皆道邵农大典劳民伤财,许多不必要的地方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又道京城何处水利不通,几年前搁下来的重修河堤之策也再次被人提上台。
真不可思议,即便自己在外落得这般声名狼藉,这些人也仍敢直言不讳。
或许于他们而言,无论当今天子坐的是何人,他们都必须使整个国家愈来愈好起来。
所以这样的人,不以主仆论忠臣,仅是以他身为臣子,该怎么做,便去怎么做。
若是皇姐掌权,他们也不会似褚太傅那般难免会有为逝者而沉浸伤痛不能自拔之情。
因情耽事,这是人最大的弱点。
只有季牟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辅佐皇姐的罢。
对于褚太傅,他只能这么做,要让他们否认自己,才方能在那一天彻底放下旧帝之殇。
因为这个世间,不是有情才算温情。
有时候,无情,反而是另一种温柔……
——
带着得来的消息,张魏前往白露宫。
因为实在相远,所以赶过去时,沈淑昭已从女御长派来的人那边知晓出了何事。
他进屋后,恰巧看见沈淑昭听完宫人的禀报,那双向来不被人觉察丝毫心思的墨瞳终起了一丝波澜,像是浮冰随涟漪微漾了几下,很快就恢复原状。
众人听见他入屋的脚步声,皆朝他望过去。
张魏换上面色含重的神情,对沈淑昭先请安,然后道:“皇上已闻府中事,娘娘若急着回府,道一声便是,皇上会命人专门护送娘娘出宫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担忧地看着沈淑昭。
她薄唇微张,过会儿,才道:“那就……走罢。”
“奴婢已将马车带来,娘娘即刻就可访府。”
沈淑昭点头,然后领着一众婢女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