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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之前多挥出一刀,多溅出一点血,多杀上一个人而已。
要不是长孙亦野带领着自己标下的鹰扬卫和代领的豹韬卫及时赶到,瀛棘人就要彻底一败涂地了。
这八千长枪骑兵是瀛棘最后的预备队了。长孙亦野长得十分清秀,和我的书记官长孙龄有一比,可他骨子里透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任何和他对上面的敌手都会对这一点刻骨铭心。他手下的鹰扬卫在瀛棘人中也算得上狠辣数一的重骑,又是生力军,从桑蛇谷中并肩齐冲出来,登时抵挡住了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的所有攻击,但他们的人数太少了,在此刻他们所能起的作用也只是支撑战局,而不是胜利。
督军做战的武锐将军吕德也注意到了挥枪搏杀的长孙亦野,他抖了抖黑色斗篷,对身边的几名护卫道:“跟我来,先杀了这小子。”十来骑黑色的虎豹骑一阵风似的随着他刮了过去。长孙亦野眼见来者不善,深吸了一口气,左手为轴,右手一顺枪尾,借着快马前冲之力,一枪就搠了过去。
铁盔罩面的黑甲将军不动声色,直到长孙亦野的长枪闪闪的枪尖探到了胸前才挥剑横格,他的手腕只动了不到两寸的距离,长孙亦野却觉得虎口上一热,长枪远远地飞了出去,那一剑反震之力如此之大,竟然顺着指腕臂肩直冲上身来,长孙亦野坐不住马,从鞍子上翻身滚落在地。
他躺在地上,还未抬起头来,就看见冲过来的虎豹骑统领吕德手上重剑高高举起。那柄长剑黑沉沉的,居然无锋,剑未落下,厚重的剑风便压得他呼吸一窒,长孙亦野避无可避,只得勉力举起左胳膊一挡。
雾已散去大半,透过薄薄的白雾和纷飞的初雪,我和瀛台白的军队已经隐约可看到那些数十里外的旌旗摇动,听到那儿传来的金鼓鸣声了。
我们看着铁狼和青阳十万人如细小的铁豆般在山坡上翻翻滚滚地血战。
瀛台白注目山麓上:“他们马上就要败了,可我还要去努力最后一次。”
“如果你要去,那我也去。”
“我和你的约定早已失效了,你可以选择回到北方去,你的母后还在那儿。”
“我如果要跑,早就跑了。”我说。
瀛台白看向我的目光里透着古怪和怀疑。“你没必要这么做,”他说,“为瀛棘拼命,这种事交给我瀛台白就可以了。”
“这可是我的瀛棘。”我大声喊着说。
那时候我们并骑奔跑着,我突然跳起来,两脚踩在狼鞍上,那是我会的许多骑狼绝招之一。我站在摇摇摆摆的狼鞍上,就和他一样高了,我一把扯下瀛台白左肩膀的黑色铜老虎。“我和你,就是武威里的兄弟!”我说。那只铜虎装饰在我的肩甲上太大也太不协调了,于是我把它插在我的腰带上。
我的话很轻,可是瀛台白的笑声却如同穹海大潮,轰然卷过白雪皑皑的荒原。“好,我们是兄弟。我们本来就是兄弟!”
我抓住他的肩膀,大声说:“如果你死了,那我就和你一起死。”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里一跳,但我拼命地把它压了下去。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用大手把我按回到狼的鞍座上。他轻轻地对我的耳朵说:“没有哪个国王是通过死而赢得胜利的,他们之所以最终赢得了帝国,是他让敌人死了。”他看着我说:“你不能死。明白吗?瀛台寂,所以你不能死。”
他猛踢了座下的战马,那马唏溜溜地一声长嘶,窜到前面去了。
“因为他往来于智慧和明亮的牙齿边,光洁的花在他心头开放,瘸子、瞎子和聋子如青鸟伴他左右……”大合萨读的那一句话又在我耳朵边响起。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瘸子和瞎子。只是聋子我还没找到。
整个大望山麓上的阵势,正在以熊熊燃烧的青阳王寨为轴心转动,转成一个东西向的战线。这根线就如同星盘上巨大的指针,缓缓转动,只要它转到了固定的位置,瀛棘所有残存着的人和斗志,就要毁灭在左右翼这六万青阳大军组成的旋涡里了。
镇守青阳右翼的大将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铁棘柯,他是青阳的三朝元老,领兵打战经验丰富,作风严谨。青阳在大望山口上布阵,左右两翼相距三十里,联络起来极为不便,而且人数众多,变阵和移动都极难协调,更兼战事突然而起,各军都措手不及,大将军铁棘柯却毫不慌乱,先是牢牢扼住青阳的右翼,稳住阵脚,再以一万重骑来援中军,自己却仍然是带着大军按阵徐进,不散不乱。只要他带兵赶到,纵然青阳人的左翼全毁,也能扭转整个战局。
吕贵觥告急的命令也到了他这边,他也只是皱了皱眉,道声“知道了”,就挥手打发走传令官。
身边副将问他何不快去救援,他回答说:“青阳逆风布阵,地形不熟,已经失了天时地利,此刻左翼已受重创,我右翼再有失,岂有生返之望——如今大雾未散,情形不明,不是看清了瀛棘人果真将所有的兵力孤注一掷地投入到对我左翼的攻击,绝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他话音未了,山脚下却果然有军队杀到。一名传令官惊慌地跑来跪在他马前报道:“蛮舞反了。前军各部都反了,我们被……围了。”
众人吃了一惊,登高而望,果然见一彪军队打着蛮舞的旗号,从北冲杀而至,直朝他们右翼阵前扑来。各副将刚要夸赞大将军智计高明,却见那名来报信的传令官被他一脚踢在左肩上,登时滚了出去。
大将军铁棘柯按剑喝道:“这不过是散兵骚扰而已。瀛棘大营已然被我拿下,眼看就要败了,再有动摇军心者,军法从事!”
“大将军……”
铁棘柯喝道:“不必说了!他不来则罢,来了倒教我看清,来军人数太少,不过是想拖住我们。传令全军左转,全速驰援中军!”
铁狼王的三百近卫狼牙和瀛棘一部还在死命地围攻青阳人的大寨,而突破防卫的一部虎豹骑已经开始攻击他们的后方了,青阳右翼铁棘柯派来增援的一万铁骑也已赶到,反而将铁狼王围在核心,那一场好杀,将飘扬下来的每一片雪花都染得通红。
铁狼王以他的狼骑围成一圈,咬着牙顶着来自外面越来越激烈的打击。他左手里的盾牌已经成了一面筛子,身上猬集的箭支总有数十支。狼骑兵臂膀相连,将一面面的盾牌摞在一起,建成一道临时的堡垒,拥挤在一起的青阳重骑和虎豹骑,已经分不出队型和阵势,这儿的地形不适合重骑突奔,越来越厚的雪对铁甲重骑来说也是可怕的敌人,但他们连续,一阵强似一阵的浪潮,凶猛地扑击在狼骑建起来的脆弱堡垒上。堡垒下的狼骑是步步后退,套在他们脖子上的铁绞索也就越抽越紧。
铁狼王那柄巨刀上鲜血奔涌而下,他左肘回收,右肩膀一抖,转了小半个圈子,刀上嵌着的那名铁甲武士就远远地飞了出去,砸在了另一名狂呼冲来的骑兵头上,将他撞下马去。
我叔父铁勒延陀此刻满面是血,只剩下一双眸子依旧明亮,他横着刀冷眼扫看四周,只见当面的青阳铁骑兵组成的军阵如同翻腾的黑色怒潮,汹涌澎湃而来。铁狼王却看出了其中的不对,他凝目相望,猛见青阳人阵中心飞腾起一阵混乱的巨浪,随即向两侧蔓延而出。
那一簇骑兵就如一道雪亮锐芒,从翻腾的巨浪中纵马跃出。当先一匹黑马就如同踏着溃散的巨浪而出的黑龙,那匹黑骏马高大俊朗,身上却插了三五支羽箭,无数鲜血从躯体流淌而下,显然是经历过了连场生死大战。
那匹黑马的主人,黑盔黑甲,从阵中冲出来时夺了十几条枪,夹在胳膊下,此刻当作投矛,一支支地扔出去。青阳的重骑兵披甲厚度不及东陆的重骑,但披挂着由铁环套扣缀合成的环锁铠,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重有三十斤,也坚韧异常,寻常羽箭都难以穿透而入,但那名黑甲武士随手抛掷铁枪,道道锐芒都是透背而过,如穿缟素。他瞬间杀开一条大道,带着身后的骑兵冲了进来。
“原来是你。我这里用不着你帮忙。”他大声说着,却牵动了胸口上的伤,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掉下狼背。
“别强逞了,你去杀你的青阳王吧,你背后的铁甲重骑就交给我了。”瀛台白看见铁狼王身上的血就如河水一般不停流淌,每跨出一步就在身后流出一道血印子,也不禁动容。
我叔父铁狼王回头仔细清点,却看见从青阳阵中冲出来的武威卫骑兵人数不多,大约也就只有五百多骑。
“你的其他人马在哪?”
“什么其他人?这里就是我的武威卫了。”瀛台白答。
铁勒延陀脸色一变:“就这么点人,你还能做什么?”
刀光从瀛台白眯缝着的眼里射出:“好啊,那就让你看看,他们能做什么!”
铁狼王指挥着部下在外围顶住数倍于己的青阳重骑兵的攻击时,内里的左骖和着几十名最精锐的狼牙武士,正不要命地向青阳王躲藏着的寨子攻去。寨子里围着的青阳近卫也知道到了最后关头,箭如落雹而下,寨墙上伏着的数架床弩,更是每放一箭就能将三两个人射倒,穿成一串倒在雪地里。
寨门处堆积的尸体垒成了小丘。黄胡子的贺老六举着盾牌,登上寨墙,却被背后射来的一箭贯胸而过,摔了下来。左骖转目四顾,四处都可见他的部下被如蝗的利箭射中,如同熟透掉落的果实一样倒贯下地。不少人在往前冲却是背后中箭倒地,青阳人正从四面八方掩杀而来,飞箭越过外圈掩护他们的狼骑头顶,一支支地飞了进来。
左骖红了眼睛,抢了一面大盾,狂呼一声:“杀青阳王!”纵狼对准了寨门直冲。他虽然拨挡开许多飞箭,临奔到寨门前却被一箭穿入膝盖,登时委倒在地。猛听得后面马蹄声响,却是一匹矫健的花斑纹白马直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