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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次吐血昏迷,前一次大夫还说调养个一年半载能勉强起身,这一次却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她自知大限将至,她定要为她的孙子铺平未来的路。
“老夫人很清楚,无论是隋荣,还是本家,都争不过我。”景路朝并不拐弯抹角,远远地立在桌边,看着斜靠在床头的憔悴老妇,不过几日功夫,曾经容光焕发的老夫人竟然憔悴至此了,他也说不上来心头的感受。
“你是景家唯一一个出息的,当初……若不是我阻挠,江北侯的位置本就该是你的。”景老夫人强势,却也聪明,她的儿子有几斤几两她太清楚了,也便是太清楚,才会刻意打压景路朝母子。
景路朝沉默不语,他并不是来听景老夫人忏悔的,再说,他也并不认为骄傲如景老夫人,会对他忏悔。
“若是我以死为隋荣求江北侯的爵位……就算你日后真能得到侯爵之位,也定然受人诟病。”景老夫人说一句话,便要喘一口气。
这话,却是没错的,睿武帝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若是景老夫人以命相求,他也不会不顾念老夫人的遗愿。
当然,睿武帝若是想要给景路朝一个爵位,总会有办法的,只是这样一来景路朝在世人眼中,就会变成一个抢夺侄子爵位、逼死嫡母的无耻之徒。
“只要你答应……护隋荣不受……本家欺辱,我便……上折子为你求封侯爵之位。”景老夫人捂着胸口,艰难地说话。
她是江北侯的嫡母,睿武帝亲封的诰命夫人,江北侯府横遭祸事,她自然能以诰命之身为庶子求封,而且若是她亲自求封,便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这是一条最为简单的道路,只要景路朝应下,便能轻松坐上江北侯的位置,但是这样一来,他等于重回江北侯府,认景老夫人为母,他若是答应她的条件,由她上奏请封,那么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就等于是个笑话。
“你……还怨恨我?”景老夫人见景路朝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咳起来,捂着嘴的手指尖流出殷红的血来,她却罔若未闻,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你不肯答应?”
“我若是要侯爵之位,自会自己去争,不用老夫人为我请封。”景路朝终于开口了,却说了一句让老夫人倏地惨白了脸的话。
“你……宁愿背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不愿……承我一份情?”景老夫人咳得更加厉害,几乎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
她身边的老嬷嬷跪在床边,拿过帕子要为她擦血,她却推开她,径自看着景路朝,呢喃道:“你……竟恨我至此?”
景路朝平静地望着她咳血的凄惨模样,他的血并不是冰3D冷的,心下亦有几分怜悯,可是他的母亲也曾经卧病在床,咳血不止,终是不治而亡,那时候的他多大?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没想过回来报仇,即使他如今的力量早就足以制成他报这个仇了。可是,他不报仇并不代表他不恨,便是眼前这个女人,害得他生母被病痛折磨,害得他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他,如何不恨?
景路朝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咳得满身是血的模样,他只是淡漠地说道:“我不需要你为我请封,江北侯之位我志在必得,至于隋荣,他是我兄长的儿子,只要江北侯府仍在,他就不会被本家的人欺负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些,他便抬脚离开,不愿在景老夫人的屋子里多待一分钟。
“呵呵……”景老夫人边咳边笑,笑容凄苦自嘲,“我终究比不过她,她的儿子……那是她的儿子啊……”
“老夫人……”老嬷嬷忙不迭地拿过帕子为她擦血,焦急地高声唤人去请大夫。
“我和她争了一辈子,最后……却要求她的儿子……天意啊……这就是天意……”景老夫人忽然大声呼喊了起来,只是声音,却戛然而止,呼吸就这么断了,而双眸却死死地睁着。
“老夫人……”老嬷嬷反应过来,凄声惨叫起来,门外的侍女立刻奔进来,众人纷纷跪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此时已走到院口的景路朝也听到了凄惨的哭叫声,脚步微微一顿,忽然转了方向,往景四的院落走去。
第253章 雕玉成器()
景老夫人过世,是景四没有想到的,他本意只是扣着景隋荣,让景老夫人松口让出侯爵之位,然而没有想到她会意外过世,这样一来,本家就站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景四机敏,连夜派人压下谣言,但是有人比他更快,只一个晚上,整个江北都知道了景家本家把江北侯嫡子扣住,用来威胁景老夫人,还将人逼死的事。这件事惊动了本家,本家的家主派了人来江北,亲自给景老夫人上香,将景四带了回去,算是绝了侯爵之位的纷争。
景隋荣跪在祖母的棺前,自责不已,若不是他冲动去景四那里,就不会被他的人抓住扣下,祖母就不会被气死,他是多么想找景四叔拼命,可是他甚至连景四叔的衣角都碰不到,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弱小。
一夜之间,他仿佛成长了十岁,他再不像从前那样整日自以为是的大少爷了,他学会了反思,学会了忍耐,尤其是当官府再次拿着江北侯贪污的证据,要他归还赃银时,他第一次学会了低声下气,他求来了三日宽限,随后便去了景路朝下榻的宅子。
他没有求见,也没有让人通报,直直地跪在了宅子外头,整整四个时辰,没有人来劝,也没有人来问,他只保持着一个姿势,弓着身子,半低着头,卑微之姿不见半分往日的风光。
终于,宅子的大门开了,景路朝从里头走了出来,立在他面前。
“求三叔回江北侯府主持大局,我爹尸骨未寒,死不瞑目,祖母又是……本家欺人太甚,我无力扛起江北侯府,求三叔回府。”景隋荣朗声说道。
他并不太记得三叔的容貌,亦是这次三叔回府,他才见到了这个一直挂在祖母嘴边的逆子,其实他心里对这个三叔是敬佩的,他虽然纨绔,却也知道谁是真的有本事的人,只不过他吃不得苦,只能躲在家族的庇护之下,因而对三叔也不过是心下尊崇罢了。
“你知道,你今日的作为,会给你带去什么吗?”景路朝冷着脸,并不为其所动。
他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侄子,景隋荣身上有几分江北侯的影子,年轻时候的江北侯因为资质平庸,并不如他的几位兄长得宠,因此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也因此,他和景路朝交好没有太多人知道。
那个时候,唯有他会偷偷在景路朝被主母责罚时偷些包子来给他垫饥,会在他被杖责时给他送药,这份情他铭记心中,从不忘记。
只是后来因为他母亲的事,他离开了江北侯府,也不愿再同江北侯府的人有所瓜葛,这一次,若不是听说他死于非命,他也不会急急地回江北来,人人都以为他是冲着江北侯的爵位,只他自己明白,侯爵之位算一件事,另一件事更重要的事则是江北侯的死因。
“我爹在世时,常常说起三叔,他说三叔睿智过人,若三叔仍在江北侯府,江北侯的位置非三叔莫属,根本轮不到他来坐。如今我爹过世,府里乱成一团……三叔此时回来主持江北侯府,不过是物归原主。”景隋荣依旧低着头,跪得太久,身子已经微微有些僵硬,不过说话依旧清晰。
若是前几日,大概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段日子府里发生了太多事,他年轻冲动,却不是真的没脑子,从前自以为坐上江北侯的位置名正言顺,那是因为有精明的主母和机敏的妹妹在,如今偌大的江北侯府只剩他一人,他再狂妄也不认为自己能撑起一个侯府。
本家虽然离开了江北,却难保不会卷土重来,连他祖母都抵挡不过本家的气势,他又如何能抵挡得过,若是将他爹的爵位给本家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他宁愿坐上侯爵之位的是他爹的兄弟。
“不后悔?”景路朝定睛望着侄子,果然变故让人成长,接二连三的事已经让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迅速地成长了起来,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学会了审时度势。
“不后悔。”这三个字,景隋荣说得十分坚定。
“你先回府,你爹的事我会处理,至于景老夫人的事……我也会安排。”景路朝说完,负手离开。
“谢三叔成全。”景隋荣忽然行了大礼,整个身子都压到了地上,景路朝的脚步微微一顿,叹息道,“若是你爹看到你长大,也会欣慰的。”
待景路朝走回宅子里头,躲在一边的景昭然才提着裙子跑出来,招呼侍女一同扶起他,只是景隋荣实在跪得太久,他又不愿太依靠堂妹,起身时双脚颤得厉害。
“我爹也真是的,早就知道堂哥你在外头,硬是在里头喝了好几杯茶才出来。”景昭然对这个堂哥的印象其实不错,虽然他贪玩了点,但是看得出来人还是不错的,江北侯府的事她也听说了的,自然对这个堂哥多了几分同情。
“我不碍事。”话是这样说,景隋荣的脸色却有些苍白。
“我们宅子恐怕是进不去了,我让人把马车拉过来了,三哥先回府里,让大夫赶紧看一下腿,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景昭然皱着眉头,面露担心,这天虽然不冷,但是地上却阴冷得很,在外头跪了这么久,膝盖怕是伤得不轻。
景隋荣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朝她笑了笑:“我真的没事,你放心。”
说完,他便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景昭然看着马车远去,好一会儿才回头跑进宅子里,果然看到他爹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大门的方向,瞧着这姿势明显也有几分不忍。
“爹明明心有不忍,为何还要堂哥跪足四个时辰才肯现身?”景昭然实在不懂爹爹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不雕,不成器。”景路朝淡漠地应了一句,随后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