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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侧头,看到老人一只枯瘦的手正按在他肩头上,色如漆黑,黝黑得竟发出了光彩,心
中忽然一动,脸色更是大变。
他开始静静的调匀体内的真气,因为这时他已预料到将来的事端了。
“但愿我的预料错了,”他暗自思索:“无论如何,他总算与我有恩呀,如果我真猜中
了,”又暗叹了口气,接着想下去:“那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最糟的是我的猜想看来竟对
了。”
他再偷窥一眼那老人的手,那老人仰望着窑顶,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谢铿费力的澄清自己的杂念,集中了心智来思索这件事。
“既然我中了‘无影之毒’,而这老人却能解救,看来我的猜想不会错了。”他暗忖:
“何况他的手竟和我听到的符合——”
他将真气极缓的运行了一周,虽然无甚阻碍,但仍然并不流畅。
于是他气纳丹田,屏除了一切心思,再开始第二次运行。
那老人低下头来,又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是百念交生。
“真像他,除了父子之外,我相信再也不会有这么相像的人了。”老人的长眉依然紧
皱,像是心里也有个解不开的死结,他暗忖道:“若他真是虬面孟尝之子——”
他望着这静卧在他面前的少年,面色已由苍白而逐渐红润,他当然知道他正在运行着真
气:
“江湖传言,虬面孟尝的儿子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对我的仇怨,也是深如海渊。”他
难受得很,禁不住又叹了口气,暗忖:“唉,我昔年一时意气,做错了这件事,但是这二十
年了我吃尽了苦,深自忏悔着,人们也该原谅我了呀。
“他方才看了我的手两眼,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所以他在运行着真气——
“此时,只要我手轻轻一伸,便可以点在他的将台穴上,那我就什么事都不必忧虑了,
但是我能这么做吗?”
他心中矛盾不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为了一件错事,他已付出了他生命
中最好的时日来补偿,此刻他能再做第二件吗?
于是,他为自己作了个最聪明、也最愚蠢的决定:“反正我已老了,对生命,我也看得
淡得多了,如果他真要对我如何,那么就让他来吧,昔年我欠人家的债,也早该还了。”
他也合上眼睛,虽然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他也不去管它。
等到谢铿觉得自己的功力已恢复了大半,他自信已可应付一切事了,他才睁开眼来,却
看到那老人仍静立在他面前。
老人的双手是垂下的,由于腕到指尖的颜色,的确是黝黑得异于常人。
“黑铁手!”这名词在他脑中反复思索着:“除了黑铁手童瞳之外,武林中谁还能将
‘黑铁掌’练到这种地步。”
他对他自己的推测,信心更坚定了,但是他究竟该怎么对付这老人,他自己也无法作一
决定,这正和那老人的心理完全一样。
黑铁手童瞳和虬面孟尝谢恒夫之间的仇怨,虽然已过了二十多年,但江湖中人却仍未忘
怀,这因为那件事在当时所给人们的印象太深刻了。
何况虬面孟尝的后人,又是江湖人交口称誉的义气男儿,而他为报先人的仇怨,更是遍
历艰辛,这是江湖中人所共睹的。
是以这件事直到现在,仍被江湖中人时常提起,这件事的结果如何,也是大家所极为注
意的。
二十多年前,正是虬面孟尝盛名最隆的时候,山东济南府的谢园,几乎成了武林中人避
难消灾,求衣求食的唯一去处。
虬面孟尝先人经商,家财巨万,武功传自少林,已有十成火候。
他仗义轻财,广结天下武林豪士,家中虽然没有三千食客,但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
空,交游之广,一时无双。
但是他少年任侠时,仇家也结了不少,只是他壮年之后,性情大改,昔日的仇家却被他
化解了不少,就还有些,但自忖之下,知道自己若和虬面孟尝为敌,绝对讨不了好去,也就
忍下了气。
虬面孟尝心情大改,知道他所结下的梁子,都已解开,所以他却再也料想不到,他昔日
无意之中侮辱了一个人,却是他致命之由。
世人之事,每多出乎人们意料之外,虬面孟尝少年时,快意恩仇,在他手下丧生的黑道
中人,少说也有十数个,这些梁子,按说都极为难解,然而他却能——化解开了。
而他在市井之中无意侮辱了一个无礼少年,虽然只是一掌之辱,但是那少年却紧紧记在
心里,多年来刻苦自励,除了学成一身别人很难练成的极为阴毒的武功之外,还得到了当时
武林中最大魔头的青睐,而使得虬面孟尝空有一身武功,竟在片刻之间就丧失了性命。
这又岂是虬面孟尝所能预料到的呢?
黑铁掌掌力既毒且强,但如想练成这种掌力,其艰苦也是常人所无法办得到的。
童瞳少而孤露,混迹市井,虽然做的大多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少年的热血,却使他凡
事都以“义”字为先,所以他也算是个无赖中的好汉。
他无意中撞了虬面孟尝一下,那的确是无意的,他根本看得很淡,正想走开,哪知却被
谢恒夫一掌掴在脸上。
这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也许一天,也许十天,最多一月、两月之后就会忘怀了,但童
瞳却不然,他将这永远都记在心上。
于是他刻苦求艺,竟被他练成这武林中极少有人练成的黑铁掌,他以这武林秘技闯荡江
湖,不到两年黑铁手童瞳的名字,在江湖中已经大有名气,虬面盂尝也有耳闻。
只是他不知道这江湖闻名的黑铁手就是昔年他掌掴的无赖少年而已。
终于,黑铁手去打虬面孟尝了。
那是在虬面孟尝庆贺自己的独生儿子十岁生日的那一天。
山东济南府的谢园里,自然是高朋满座,两河东西、大江南北,成名露脸的豪士,只要
是无急事的,差不多全来齐了。
就在那一天黑铁手取了虬面孟尝的性命,谢恒夫一生豪侠,死状极惨,在临死前,他说
出一件令人发指的事。
那就是他的致命之由,并不是中了黑铁手的一掌,而是不知不觉,竟中了江湖闻而色变
的无影人的无影之毒。
黑铁手童瞳乘乱走了,又不免有些后悔,这是人们的通病,在事情未做之前,一厢情
愿,等到事情过后,却又不免暗怪自己了。
何况他也知道虬面盂尝在武林中朋友大多,自己也不能在中原武林立足,于是他远奔西
北,在这凄冷之地,一耽就是二十多年。
这些年来,他闭门自思,心里更难受,原来他本性不恶,只不过气量太狭,将恩怨看得
太重。
这可以有两种说法,恩怨分明,本是大丈夫的本色,但睚眦必报,却有些近于小人行径
了。
此刻,这段二十多年的公案,似乎已到了获得结果的时候,但是事情纷缠,却竟让这寻
仇二十多年的孤子谢铿,受了童瞳的救命之恩。
于是杀父之仇,救命之恩,这两种情感在谢铿心中交相冲击着,使得这光明磊落的汉子
一时之间也完全怔住了。
这种情景是极为微妙和奇特的,是任何人都无法形容得出的。
“他此刻也许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谢铿微微冷笑,暗忖:“二十多年来的追寻,今日
总算有了结果了。”
他心中虽然怨毒已深,抬头一望,看到童瞳苍老的面容,再想到人家对自己的大恩,这
么深这而久远的怨仇,竟像是冲淡了不少。
童瞳轻轻咳嗽一声,倏然睁开眼睛来,这给他苍老的面容添了不少生气。
两人四目相对,童瞳微微含笑问道:“你是姓谢吧?”虽然这笑容使人看起来,并不能
丝毫感觉有笑意,但他总算是笑着的。
谢铿可大吃一惊,脱口道:“你怎会知道?”
童瞳又一笑,目光远落在土壁上,说道:“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我是谁了。”
他再一笑,笑声中混合了更多的叹息,缓缓说道:“血债用血还,这我童某人知道得最
清楚,你既是谢恒夫之后,二十多年前我欠你的,今天就还给你吧。”他双目一张,豪气顿
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朗声道:“我可不是怕你,这点你要知道,只不过——”
他颓然长叹了一声,苍老之态,又复大作,接着道:“只是我年纪这么大了,壮志早就
消磨殆尽,你要动手,就请快些。”
说着,他又悄然闭起眼睛来,仿佛对任何事都不再关心了。
没有任何事使得谢铿像此刻这么难受过,这是他平生所遇到的最难解决的事,也是他无
论如何都一定要解决的。
他生平唯一的仇人,和他生平最大的恩人,竟然同是一人,他缓缓抬起身子,缓缓的站
在地上,此刻他与童瞳面面相对,童瞳脸上满布着的皱纹,他看起来更为明显而清晰了。
土窑中又是一阵沉寂——
这使人感觉到更像坟墓了,突然——
在这极端沉默之中,发出一声轻脆的笑声,这种笑声和这种情景,的确是太不相称了。
童瞳和谢铿同时一惊,身形半转,眼光动处,却看到这窑洞之内,竟突然多了一人。
那是个妙龄少女,一眼望去,身形袅娜,风姿如仙,在黯淡的光线之下,令人有突来仙
子的感觉。
她带着一脸轻巧的笑容,望着童瞳和谢铿两人,而童瞳和谢铿两人,却被她真正的惊骇
住了。
“这会是谁,”两人都有这种想法,在荒凉的黄土高原下,在寒冷的秋夜里,在这种凄
冷的上窑中;竟会发现这么个少女,这真是有些近于不可思议了。
那少女笑容未敛,满头秀发,想是为了外面的风,用一条深紫色的罗帕包住,全身也穿
着是深紫色的衣服,在这种光线下,任何人都会将她的衣着的颜色看成是黑色的。
谢铿与童瞳非但都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而且武功之高,在江湖上也己可数得上是顶尖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