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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那个人问。
“爱丽丝。”
“这个名字真美。我给你的咖啡里加一滴这个吧……让你暖和暖和……”
说着他便要拧开一个银瓶子的盖子。
“我不喜欢那个,”莱拉说,“我只喜欢咖啡。”
“我敢打赌,你以前从没喝过这么好的白兰地。”
“喝过。我当时吐得遍地都是。我喝了一瓶,或者差不多一瓶。”
“随你,”那个人说着,瓶子一歪,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些,“你独自一个人是要去哪儿呀?”
“去接我爸爸。”
“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杀人的。”
“什么?”
“跟你说了,他是杀人的,他的职业就是干这个的。他今天晚上就去工作了。我这儿给他带了干净衣服,因为每干完一次活儿,他通常全身都是血。”
“啊!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
那只狐猴轻轻地叫了一声,慢慢地爬到那个人的脑袋后面,仔细打量着莱拉。莱拉不动声色地喝着咖啡,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吃了下去。
“晚安,”她说,“我看见我爸爸来了,看上去他生气了。”
高帽子男子四处张望着。莱拉朝剧院那儿的人群走过去。虽然她很想看看地下火车站(库尔特夫人说那里并不适合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去),但她担心被困在地下出不来;最好还是在外面,如果实在没办法了,她还可以跑。
街道两旁排列着建筑风格相同的小巧的砖房,一眼望不到头,房前的花园只放得下一个垃圾箱;铁丝网后面是庞大但又了无生气的工厂,一盏电灯挂在高高的墙头上,冷冰冰地照着,一个守夜人在自己的火盆旁边打着盹儿;偶尔会碰上一座凄凉的小教堂,上面的十字架是它跟仓库的惟一区别。有一次,莱拉试着推了推其中的一扇门,只听到一英尺远的黑暗中的板凳上传来一阵哼哼声。她明白了,门廊里已经睡满了人,于是便逃走了。
“潘,我们在哪儿睡觉?”她问。他们沿着一条街道吃力地走着,两旁是关门闭户的商店。
“找个门厅就行。”
“可我不想被人看见,那些地方一点儿遮挡的都没有。”
“那边下面有一条运河……”
他正在朝左侧的一条小道下面张望。的确,有一个地方在黑暗中闪着亮光,这说明那里有水。他们小心翼翼走过去,发现是运河上的一个水湾,码头上拴着十几条驳船,有的高高地漂浮在水面,有的在绞刑架般的吊车下因载重很多而吃水很深。从一个小木屋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光,一缕清烟从金属烟囱里袅袅升起。除了这一点灯光之外,就只有仓库墙壁和高高的吊车托台上的灯光了,使得地面上显得非常暗淡。码头上堆满了一桶桶煤油、一堆堆巨大的圆木和一卷卷套着胶皮的电缆。
莱拉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小木屋的前面,从窗户上向里面偷看。一个老人正在里面费力地看一张图画故事报,抽着烟斗,他的哈巴狗精灵在桌子上蜷着身子睡着了。莱拉正看着,那个人站起身,从铁炉子上拿了一个黑乎乎的水壶,往一个裂了缝的杯子里倒了些热水,然后又回到座位上,接着看他的报纸。
“潘,要不要请他让我们进去?”她低声问,但潘特莱蒙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儿了,他变成了蝙蝠,然后变成猫头鹰,接着又变成野猫。莱拉向四周一望,马上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慌乱。她和他同时看见两个人冲着莱拉从两侧飞奔着包抄过来,离得近的那个人手里举着一张抛网。
潘特莱蒙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变成一只豹子,向离得近的那个人的精灵——一只长相凶猛的狐狸——猛扑过去,逼得她步步后退,绊住了那个人的双腿。那人咒骂一声,纵身躲到一边;莱拉趁机从他身边“噌”地一声窜了过去,直奔码头上的开阔地。她最担心的是被堵在角落里。
这时,潘特莱蒙已经变成一只老鹰,冲着她疾飞过来,喊道:“向左!向左!”
莱拉猛地向左一转,发现煤油桶和锈迹斑斑的铁皮工棚之间有一处空地,便飞快地朝那里冲去。
但那几张抛网也落了下来!
她听到空中一阵咝咝作响,立刻便有什么东西从她脸上扫过,打得她火辣辣地疼,接着,沾了沥青的网线令人作呕地抽打着她的脸、胳膊和双手,缠住了她,把她网在里面。莱拉摔倒了,徒劳地怒声大叫,撕扯、挣扎着。
“潘!潘!”
那个人的狐狸精灵正在撕打着潘特莱蒙,莱拉觉得自己身上疼痛难当。后来,潘特莱蒙摔倒了,莱拉大声哭了起来。一个男子用绳子迅速地在她身上绕来绕去,捆住了她的四肢、喉咙、身体、脑袋,把她在潮湿的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捆着。她像一只被蜘蛛捆住了的苍蝇似的,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受了重伤的潘特莱蒙挣扎着向她这边挪动着脚步,那只狐狸精灵还在撕咬着他的后背,而他甚至连变化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此时,同来的另一个男子却摔倒在污水坑里,一枝箭穿透了他的脖子——
正在捆绑莱拉的那个人也看见了这一幕,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凝住了。
潘特莱蒙坐起身,疑惑地眨着眼睛。这时,随着“砰”地一声轻响,拿抛网的那个人一个跟头摔倒在莱拉身上,费力地吭吃吭吃地喘着气,吓得莱拉大叫起来:那人身上正汩汩地往外淌血!
这时,有人跑过来,把那个人拖到一边,低头看了看他。接着,又有人伸手把莱拉扶了起来。一把刀飞快地划过,莱拉身上的网绳被一根根地切断了。她把它们撕扯下来,恶狠狠咒骂着,然后冲过去,弯腰抱起潘特莱蒙。
她双腿跪在地上,扭身抬头望着新来的这几个人。一共是三个人,皮肤黝黑,其中一个背着弓,另外两个拿着刀子。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背着弓的那个人深呼了一口气:
“这不是莱拉吗?”
好熟悉的声音,但她还是听不出是谁。那个人走了过来,近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也照着他肩头上的精灵——是一只鹰。莱拉终于认出来了,是吉卜赛人!一个地地道道的牛津的吉卜赛人!
“托尼?科斯塔,”那个人说,“想起来了?你总跟我的小弟弟比利在杰里科的船上玩儿,后来饕餮把他抓走了。”
“哦,天啊,潘,这回咱们安全了!”莱拉哭了起来。但是,随即脑子里刷地闪过一个念头:那天她抢劫的就是科斯塔家的船,要是他还记得呢?
“最好跟我们一起走吧,”他说,“你一个人?”
“是,我逃跑……”
“好了,现在不用说,别说话。贾克瑟,把他们的尸体弄到暗处去。凯利姆,周围看看。”
莱拉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把变成野猫的潘特莱蒙抱在胸前。他扭着身子正在看着什么东西,莱拉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马上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看,她自己也突然好奇起来:那两个死人的精灵怎么样了呢?答案是他们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尽管他们想继续和各自的主人待在一起,但他们还是像烟尘一样渐渐地消失,飘走了。潘特莱蒙掩饰着自己的眼神,莱拉也匆匆地收回目光,去看托尼?科斯塔在看什么。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她问。
“别说话,丫头。现在的麻烦够多了,别再去惹新的。上船后再说。”
他领着她走过一个小木桥,来到运河上水湾的中央。另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托尼沿着水边转了个弯,走到一个木头码头上,登上一条运河船,迅速打开了船舱的门。
“进去,”他说,“快点儿。”
莱拉走了进去,同时拍了拍自己的背包(这个背包她一直寸步不离,甚至被困在抛网里的时候也没有),确定真理仪还在那儿。在运河船长长的船舱里,在钩子上挂着的灯光的照射下,莱拉看见一个胖大、魁梧、头发花白的女人正坐在桌子边看报纸。莱拉认出来了,她是比利的妈妈。
“这是谁?”女人说,“这不是莱拉吗?”
“没错。妈,我们得走了。我们在水湾那儿杀了两个人。当时以为是饕餮,但我猜他们是土耳其商人,他们抓住了莱拉。别急着说话——我们边走边说。”
“到这儿来,孩子,”玛?科斯塔说。
莱拉听话地走了过去——心中半喜半忧,因为玛?科斯塔的手长得跟棒槌似的。她现在肯定了,她和罗杰以及学院里的那些孩子抢劫的就是他们这条船。这时,船主人的妈妈双手捧着莱拉的脸,她的精灵——一只雄鹰——轻轻地低着头,舔着潘特莱蒙的野猫脑袋。接着,玛?科斯塔用两只粗壮的胳膊搂着莱拉,把她紧紧地抱在胸前。
“我也不知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可你看起来是累坏了。你可以睡在比利的小床上,过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儿热的东西喝下去。孩子,去那儿躺着吧。”
看来他们好像原谅了她那次海盗行为,或者至少已经忘了。擦得干干净净的松木桌子后面放着一个带软垫的凳子,莱拉刺溜一下坐到上面。这时,发动机发出低沉的隆隆声,船身跟着震动起来。
“咱们去哪儿?”莱拉问。
玛?科斯塔把一锅牛奶放在铁炉子上,捅了捅火格子,好让火烧旺起来。
“离开这儿。现在不要说话。明天早上再说。”
玛?科斯塔不再说什么。牛奶热好了,她便递给莱拉一杯牛奶。船开动了,她起身站到甲板上,不时地跟那几个人小声说几句。莱拉小口地喝着牛奶,把帘子掀起一角,看见黑乎乎的码头向后移去。一两分钟后,她便沉沉地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莱拉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船舱下很远的地方,发动机发出令人惬意的隆隆声。莱拉坐起身,头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她骂了一句,四周摸索着,小心翼翼地起了床。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看见还有另外三张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