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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疾驰过长街,她放下了帘子,按捺住心头的悸动。
“姑姑,我们去哪?”她不经意地问。
“丫头还是不要多问的好,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庄清芳避而不答。
灵越低下头望着自己身上绣着海棠花的袄裙,那是金线细心描绘而成,上好的锦缎,并非寻常人家可得。心中却想,这凛冬好似无穷无尽,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
怔然间,车速却缓了下来,隐约有喜乐的声音传来,青鸾起身出去,一会回来告诉庄清芳:“街上有人办喜事,几条街的马车堵在前面了,主人恐怕要稍等片刻。”
“无妨。”庄清芳摆摆手,她如今又掩上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灵越掀起轿帘的一角,朝外望去,果然一路的行人嬉笑着涌去前去。忽然一个身影凝聚了她的目光。
那是童年就陪伴着她的身影,胖胖的,一别两年,也未见清瘦,依旧憨态可掬。不过是将少女的发式改成了妇人的发髻。
那个身影走进一家名叫“鹤年堂”的药铺,过了一会小心翼翼提着黄纸包,迈出门槛,忽然回过头跟里面的人说话,糯糯的声音隐约传来:“请刘大夫一定在申时准时过府来,老夫人这两天精神越发不济了。”里面的人连声应诺。她方才走出药铺,伸出头望着望跑动的人群,又摇摇头,慢慢走过街角。
灵越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背影进了一道朱色的大门,门上一个大大的牌匾,只露出一个“云”字,那是她曾经熟悉无比的一个字,化成灰她也能认出,乃是出自东方先生的手笔。
满街的喧闹忽而变得静默无比,仿佛在刹那间统统退散,只有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刺痛的心跳,嗡嗡的耳鸣。
“你怎么了?”庄清芳的声音飘飘忽忽,像在遥远的天际。
灵越放下轿帘,茫然地微笑,却不知自己已经满面泪痕。
在一瞬间,她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道路终于畅通了,马车沿着喧哗长街拐了几拐,又一路向东,却未出城,弛进了一座小巧的园林。灵越跟着庄清芳刚一下车,便闻到满园清香,沁人心脾。步入其中,才发现丛丛腊梅绽放,香远益清。
庄清芳引她进房中,交代了几句,便分派人手严加戒备,吩咐青鸾贴身护卫灵越,便匆匆登上车走了。
青鸾果然是尽忠职守,与灵越须臾不离。
就连灵越上茅房,她都不离寸步。
灵越从屏风后露出头来,十分无奈,“青鸾,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不如将我栓在你的腰带之上,可好?”
青鸾淡淡而笑;“姑娘说笑了,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灵越苦笑,蹲下身去。屏风后半晌没有动静,忽然扑通一声响,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哎哟”之声。
青鸾皱起眉头,“姑娘?”
“蹲了半天脚麻得很,快扶我起来……”灵越抽着冷气说。
青鸾忙步入屏风之后,只见灵越趴在地上,兀自揉腿。她忙伸出双手扶住灵越的手,谁知刚一触及那雪白的手掌,指尖微微刺痛,顿时一阵酸麻传遍全身,双膝酸软,跌倒在地。
“你……你……”她瞪着灵越,只说了两个字,便晕了过去。
灵越莞尔一笑,收起手上的银针。她原以为自己的包袱在哀牢山丢失,谁知道青鸾心细如发,竟一路带回。庄清芳与她相认之后,青鸾便将包袱还给了自己,她信手翻翻里面的衣服,竟然在其中的一个荷包里发现存有数枚银针。这下居然派上了用场,一击而中。
她顾不得欣喜,立即将青鸾的衣服三下两下扒下来换上,又飞快挽好发髻,找来一块面纱蒙上。她身形跟青鸾差不多,妆扮起来竟有八九成相似。一路护卫只当是青鸾,躬身行礼,竟丝毫未起疑,顺顺利利到了门口。
“堂主,要去哪儿?”一个护卫疑惑地问。
“我有要事要禀告主人。”她压低声音,模糊地回答。
护卫的疑虑更深,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敏锐的目光吓得他一跳,挥挥手,不多时一辆暗青色的马车就停靠在门前。
“小心防卫,如有异常,速速禀告。”她登上马车,又装模作样地吩咐,心里却是捏了一把汗。
马车半晌未动,车夫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堂主,去哪儿?”
灵越灵机一动,“往前走,我叫你怎么走便怎么走吧!”
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飞驰起来。灵越凭着方才的印象,指挥着马车前行。
终于,鹤年堂的招牌映入眼帘,她忙叫道:“停车!”
车夫也不多问,果然闻言立时将车停下来。
灵越挥挥手,“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站在路边,看到马车消失在街角,灵越放才松了一口气。
她径直朝鹤年堂走去,临到门边却微微一转,闪进了隔壁的成衣铺子。
鹤年堂的刘大夫年过五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转过街角,立在一座宅院面前,抬头看了看牌匾。
不得不说,那牌匾上的两个字写得极其俊逸,他抚着胡子,欣赏了半天,暗自点点头。
“哟,刘大夫,你今天带了个学徒啊?”门房的下人跟他已经熟识了,朝他笑着打招呼。
他看了看跟在身后替他提着医箱的小伙子,笑着回应,“是啊!年轻人要多历练。”心里却嘀咕,这小伙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说什么云家的宅院雅致无缘得见,求他带进去瞧瞧。他看这小伙子斯斯文文的,细皮嫩肉,不像个歹人,何况塞到手上的银子沉甸甸的,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哪儿能不张口接着呢?
灵越也对他微笑,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水光却不知不觉地迷蒙了眼睛。
进了大门,是一面牡丹花开的影壁,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底下不怕冷的冬青枝叶仍是一片翠绿。
抄手游廊并不长,不过几折就到了二门。早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等候,一见了刘大夫,便迎了上来,“来得正好,老夫人已经睡了午觉,这会起身梳洗了,倒还精神,愿意见客。”
绣珠……
她说话还是又急又快,清脆利落,就像她的名字。
比之两年前,绣珠又圆润了不少,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成熟和风韵。时光把她从一个娇憨的少女,雕刻成了一个成熟的妇人。
灵越的目光过于眷恋,绣珠立刻警觉地对她扫了一眼,见是一个俊秀的后生,脸颊上飞起淡淡的粉红,仍不忘狠狠地瞪她一眼。
绣珠引着两人进了后院的正房。灵越微微低着头,跟在刘大夫的身后,短短一段路,却似走了一辈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冰释前嫌()
房中一股浓浓的药味,一个声音忽然闯入耳鼓:“刘大夫,你来了!你快来瞧瞧,我娘昨夜咳了半宿,总是做噩梦。那安神的药,吃了也总是不见效啊……”
是哥哥云随风的声音……
还记得临走时,他担忧又无奈的目光。灵越抬起头来,却怔住了。不到两年,哥哥已经长成了一个英武壮实的汉子,那浓黑的眉毛,略厚的嘴唇,饱满的额头,跟父亲越发相像。身旁站的妇人可是嫂嫂?正当桃李之年,正在调理汤药。
父亲……灵越心中一阵绞痛,她低下头去,不让眼中的水雾凝集成珠。
“老夫人这是心病啊,心病总要心药医。《皇帝内经》有云,‘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故‘治郁先治气’。老夫人还得放宽心胸,否则老夫开出的疏肝散郁之药,终是治标不治本啊。”刘大夫叹了口气,在床前坐了下来。
绣珠将帘帐略略挽起,露出老夫人瘦削的手腕,搁在金丝枕上,令刘先生把脉。
“绣珠,将帐子都挽起来吧。”一个疲惫虚弱的声音从帘帐之中传来,“行将就木之人,也不顾及这么多了。”
绣珠将帘帐卷了起来,云夫人的面容一点点显现出来,却是形容萧索,昔日的风华早已看不出一丝一毫。只是一双眸子,依旧雪亮,流转之间,还能想象出当年的气势。
这双眼眸曾经在深夜的噩梦之中逼问着灵越,令她夜不能寐。此刻,冬日的阳光透过西窗,在地上投上一层光影,落在灵越的身上。她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这个声音在低低地问:灵越,床上的这个女人,你曾经努力靠近,十五年之中,她不曾真正地将你当作自己的女儿,那么绝情地将你赶走,令你流落江湖,如今她疾病缠身,你是否快意?
“不……”她轻声地回答,不知不觉发出的声音,顿时引来众人的注意。
云夫人的目光射了过来,她缓缓坐起身体,打量着灵越。
刘大夫忙笑道:“这是新收的小徒,没见过世面,惊扰了夫人,还不给老夫人赔礼?”
灵越正要福身,惊觉之下,改为拱手:“小可惊扰夫人,还请夫人勿怪。”
她将声音压得又粗又低,众人只道是个年轻的后生,不以为然。只是她却感到云夫人的眸光时不时扫来,令她如同锋芒在背。
刘大夫开了药方,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多走动一下,不可烦闷郁结在胸的话。
灵越背起他的衣箱,正欲跟着出府,云夫人忽然出言道:“我见这位小哥眉清目秀,甚是合我的眼缘,若是有暇,可否陪老身闲话几句?”
刘大夫暗叫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婉拒,“小徒顽劣,恐怕冲撞了夫人……”
云夫人含笑而视,不容拒绝,“随风,请刘大夫在前厅稍等片刻。绣珠、昭容,你们不用在近前伺候。”
自从云老爷去世之后,云夫人一病不起,性情不定,一子一女却极孝顺,不敢拂逆其意。下人们也不敢多话。她此刻留下灵越叙话,众人虽觉奇怪,都不多问,一时各自去了,房中只剩下灵越和云夫人,两人默然相对。
窗外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