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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令他日夜不得安宁的的眼神,一想到那个眼神,他的神思就飞到母亲的弥留之际。
那一天,瘫软的母亲忽然勉力坐了起来,她的眼睛发出一种奇怪的光亮,脸上红光满面。
那一刻,他以为奇迹出现了,母亲就要好起来了。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母亲拉着他的手,嘴唇蠕动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焦急地一遍遍问母亲:“什么?”
母亲握紧了他的手,眼角溢出泪水,终于慢慢停止了呼吸。
她死不瞑目,用那种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他从痛苦的回忆中醒来,不觉眼角濡湿。
“母亲死的时候,我尚且年幼,只知道悲愤,指天骂地,痛恨上天不公。过了几年,我无意中在茶楼听人议论,说他在无锡碰见了黄伯光。”
“可是当年的车把式老黄?”
“不错,当年意外发生后,他非常自责,父亲也没有过多苛责他。他很快自请离开了沈府,就杳如黄鹤,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人说老黄他如今阔得很,而他发迹的那一年,正是母亲遇难的那一年……我开始怀疑,当年导致母亲瘫痪家姐夭亡的那场意外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你怀疑有人收买了老黄?”
“很难让人不有此联想。”
“但是你并没有证据,他大可矢口否认,说这不过是巧合……”
“是的……”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潮红。
“如果那场意外是有人指使老黄做了手脚,那么你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所以很有可能,在你药方里做手脚的人,他们是同一个人。“
“有这个可能……”他凝望着山墙上摇曳生姿的蔷薇,夏日的鸣蝉长一声,短一声,声声不断,搅乱了人心。
他的侧颜清晰而美好,落入灵越的眼中,是她伸手无法挽留的悲哀。
一个发生豪门宅院之中的故事,如同一枚积满灰尘的红叶,轻轻一吹,霎时灰飞烟灭,渐渐在灵越的脑海之中显出完整的脉络,染着丝丝血色:
当年白氏以贵妾的身份进门,不到三五年就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地位稳固。而李氏与沈万山嫌隙已生,情分日减。白氏对于正室之位难免有觊觎之心。于是买通沈府的马车夫,在马身上做手脚,一举除掉李氏母子三人。孰料沈庭玉命大,竟成漏网之鱼。李夫人也侥幸活了下来,却瘫痪在床,不出三个月便香消玉殒。白氏为自己扫清了障碍,扶为正室,入主中馈自然顺理成章。
难道这么多苦苦寻找的真相,就是如此简单吗?
她轻咬嘴唇,看着沈庭玉的目光深了又深。
沈庭玉似有感应,微微回头。
她明如朝露的双眸之中有一种难以让他承受的悲悯,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勒着他的心脏,缓慢缓慢地收紧,无法呼吸。
然而一切的故事,只是出于猜测。一晃已经过去多年,当年那场惨烈的坠崖事件,被认定为意外,马夫杳如黄鹤,当时纵然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恐怕早也被有心人毁灭殆尽,哪里会留到今天?
灵越微微叹气,重新将目光收回到近日发生的命案上来。
这些天,灵越绞尽脑汁,想要接近桂姨娘,观言察色,一探虚实。
奈何那桂姨娘是沈家老爷的爱妾,幽居宅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是大公子身边的小厮,想要接近,竟然难于登天。
谁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在沈府的花园撞上了。
桂姨娘穿着一身十分鲜亮的衣裳,悠闲地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之中,身后立着两个小丫鬟,一个轻轻替她摇着一把金丝小扇,一个捧着琉璃盏,里面清澈透亮的,正是酸酸甜甜的酸梅汤。
凉亭边上的枇杷树浓荫正好,凉风习习吹得她头上的凤头钗流苏一颤一颤,真是说不出娇艳可人,舒服惬意。
只是她脚下跪着的小丫头可就惨了,炎炎夏日,跪在大太阳底下,不到片刻,汗流浃背,薄薄的衣衫,湿了一大块,狼狈不堪。
灵越和寸心刚刚溜到柴房去看双成,谁知柴房空空如也,不见双成的踪影,也不知道被白夫人关到哪个厢房去了。两个人扑了个空,只得恹恹地回转,谁知道路过后花园正巧看到这一幕。
寸心低声说,“人家都说桂姨娘空长个漂亮的皮囊,是个没心的,往常不信,今天我倒信了。
灵越微有讶异,“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寸心努努嘴,望了望远处树荫下几个看热闹的丫头,“别人罚丫头,都是私下里背地罚,唯恐别人看去了做文章,她倒好,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灵越看着桂姨娘站了起来,忙说,“先别说话,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桂姨娘的声音在风中传来,“起来吧,你这个死丫头,毛手毛脚,走路都不长眼,今天得亏是没撞上我肚子里的孩儿,就不重罚你,算是为他积德……”
灵越听入耳中,重重一震。桂姨娘又有身孕了啊!
她不由得又仔细看了看桂姨娘,桂姨娘的脸上虽然带着怒意,却有一种志得意满的神气。
一个大意失去孩子追悔莫及的母亲,应该不会跑到摘星楼去行凶杀人的,她要做的事,是保护好失而复得的这个孩子,不再重蹈覆辙……
这个想法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出现,灵越默默在脑海中将桂姨娘划出嫌疑名单,剩下的,就是春之了!
“当然不是我!”春之停下了洗衣服的手,睁大了眼睛,一口否认。
她有些气愤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在阳光下,她看见他更加分明的五官,修长的眉,挺立的鼻,比她还要湿润鲜嫩的嘴唇。
还有他的衣服!他穿着的不过是府里最寻常的下人服饰,可是为什么同样的衣服穿在这个人的身上,好像就不普通了呢?衬托得他气质那么俊雅,如同翩翩公子。
那双眼睛,好像有种无形的力量,让她心慌不已。
“但是你的嫌疑最大。”灵越盯着她,她的脸在灵越的目光中慢慢变得绯红。“不错,我怀疑柳姨娘杀死表姐,恨不得为表姐报仇,但是我不敢杀人。”她躲开灵越的目光,单薄的身体轻轻颤抖。“何况我昨天下午我都在院子里洗衣服,珊儿可以做证。”
“珊儿是谁?”灵越问道。
“珊儿是我同屋的姐妹,与我一共服侍兰姨娘。”
“你们什么时候来到沈府的?”
“我和表姐是一起进府的,本来都是服侍夫人的,表姐聪明伶俐,夫人很喜欢她,让她专门管雪儿。”她顿了一顿,补充道:“雪儿是夫人的爱猫。我的绣活好,夫人就让我去了针线房,后来兰姨娘的丫鬟死了一个,就把我要过去补了缺。至于珊儿,她好像来得比我还要早,我就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兰姨娘这里了。她很少说自己的事。”
“除了我,你还跟谁说起过那天你跟我提到的事?”
“这个……”春之想了一想,“表姐死后,珊儿看我闷闷不乐就问我是否有心事,我跟珊儿说起过我的怀疑,她说柳姨娘是老爷最宠爱的人,叫我千万不要宣扬出去,以免惹祸上身。”
她忽然神情有些异样,“说起来,有件奇怪的事。”
第三十五章夜探香闺()
“什么奇怪的事?”灵越问道。
“我的证据不见了!”她看着灵越,低声说道:“我本来很小心地藏在我的梳妆盒,可是前天早上,忽然不见了,我找遍了屋子的各个角落,都没有看到踪影。”
“的确很奇怪。有谁知道你有这个证据呢?”
“除了……珊儿,我想不出别的人。”她怔住了。
“你的证据可是一枚蓝色的水晶耳坠?”灵越慢慢地问。
“你怎么知道!”她惊呼出声。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看来这枚耳坠的主人的确是柳星儿。难道柳星儿真的杀了玉桃?灵越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可是为什么珊儿要偷走耳坠呢?是见财起意吗?而这枚耳坠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柳星儿的现场?
灵越感觉越来越靠近真相,只差一点点,那一点点到底是什么?
“珊儿在哪儿?”
“她已经走了!”
“走了?”灵越讶然道。
“听说,昨日珊儿老家忽然来了人,说是她的兄长,在外做生意如今有了钱,来求夫人恩典将妹子放出去。夫人同意了,还给了珊儿不少银两呢,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
这也太巧了!
看来线索又断了呢!
“那个……,你问完了吗?这几件衣服我洗太久了……”春之局促不安地问道,她的脸上飞起了一抹红霞。
远处有几个丫头往来,其中两个好奇地看着他们,指指点点。
糟了,又忘记自己是个男子了。
灵越对春之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姐姐。”不待她说话忙转身走开了。
却不知春之在池边,犹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迤逦走远。
与沈家三公子沈庭兰隆重的葬礼相比,八姨娘柳星儿的后事办得十分轻慢随意。灵堂上只有几个不甚亲近的丫鬟略略掉了几滴眼泪,哭了几嗓子,唯一的贴身丫鬟双成疯疯癫癫,不知关在何处,自然没有在灵堂上露面。
她就像她那美丽的名字一样,流星一般迅疾地划过沈府的夜空,惊艳了片刻就匆匆陨落,只留下无穷无尽的猜疑和流言。
沈府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命案,似乎一下子找到了缘由和切实的依据。
流言铺天盖地,大意说她是一颗丧门星——何况她名字里那么巧就带个“星”。
“要不是这颗丧门星进门,我沈府怎么会接二连三出命案,弄得人心惶惶,家宅不宁?”果儿叉着腰,咬着银牙,模仿沈夫人说话的样子,凌厉怨毒的眼神活灵活现,珍珠说她不去唱戏真是梨园的一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