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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姨娘微微叹气,又拿了几张银票给范氏,“娘,不是一直惦记着要回大理找大姨么?这几张银票你藏好,千万别让爹知晓了,我过几日便打发人,悄悄送你去益阳。”
“你是叫我离开你爹……”范氏张大了嘴。
“难道你还没挨够揍吗?”兰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母女一辈子,都被爹毁了……我是受够了。娘,你一辈子还长,大姨一向跟你情深,定会善待于你,我也会时常打发人去看望你,捎些银两给你。”
范氏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亮,她的嘴唇蠕动着,看着女儿,半天哆嗦着说出话来,“娘听你的。娘跟着你爹,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听雨,你叫顶轿子送老夫人回去。”兰姨娘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想着沈万山等会或许会来,打断了母亲的哭泣。
范氏跟着听雨慢慢走出房门,天光果然暗淡下来,她走到院门回头看了一看,厅堂里尚未点灯,站在门边相送的女儿一身华服,身形窈窕,似要隐入身后浓重的黑暗,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她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女儿。
“什么,兰姨娘死了?”一大早,灵越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可真是出乎意料。
她捂住嘴,悄悄看了一眼在书房里端坐看书的沈庭玉,压低声音对珍珠道:“我们去那边说。”
两个人蹑手蹑脚到了藤架下,珍珠拍着胸口道:“又是死在摘星楼!都在说摘星楼闹鬼,怕是柳姨娘和双成的鬼魂作祟。不然她好端端的半夜去摘星楼干嘛?”
灵越也摸不着头绪。
忽然果儿带着惊异的神情从院子外进来,连连道:“死了,死了!”
珍珠一拍她的肩膀,“是啊,兰姨娘死了,我们都已经听说了,你干嘛这么失魂落魄?”
果儿吓得一下跳起来,“喂,以后没事不要拍我的肩膀,你没听说过吗,每个人肩上三把阳火,你这么一拍,就拍灭了,园子里这么多鬼,肯定会找上我了!”
珍珠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莫非你这个小丫头做了什么亏心事?”
果儿呸了一口,“姑娘我行得正,坐得端,哪个小鬼敢来找我?我昨夜里不知道睡得有多好,早上还是你叫我起来的啊!”
珍珠笑道:“你还好意思说,说是值夜,只顾仰头大睡。连公子起床了,你也不知道。”
果儿羞红了脸,又打了一个呵欠,“我也不知道为何昨夜就是睡得特别香。”
灵越对她们的打闹充耳不闻,她的眉头拧在一起,“兰姨娘是被人杀死的。”
果儿闻言毫不惊讶,反而抢先笑嘻嘻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灵越和珍珠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果儿笑得眉眼弯弯,她从小被李夫人买进来,生性活泼,深得夫人的宠爱,很少苛责于她。香浮居就是她的家,对于府里的其他人都没什么感情,反正只要老爷不死,公子不死,珍珠不死,寸心不死,现在多了一个灵越不死,其他人死不死都无所谓。
“凶手是白夫人!”她笃定道。
“何以见得?”灵越讶然道。“有什么证据?”
果儿故作神秘,举起手来,转了一个圈,“证据就是当当当当……白夫人已经上吊自杀了,留下了遗书,已经招认了。方才她房里的小丫头莺歌儿悄悄告诉我的,说老爷已经报官了,衙门里已经来人,验证了遗书的确是夫人的笔迹。”
“白夫人昨夜上吊自杀了?”众人都是一惊。
灵越心突突跳了起来,不对啊,有什么不对劲。
她走到书房窗前,探头看了看,沈庭玉去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走出房来。
“公子,您要出门呢?”
沈庭玉点点头,对灵越道:“你陪我,一起去看看老爷。”
灵越应了。两人出了香浮居,绕过碧玉池,又转过几处花阴垂柳,顺着长长的曲折游廊,不多时到了白夫人所居的春熙堂。
春熙堂前已经来了一班官差,将看热闹的下人驱散了,守在门前。沈庭玉和灵越正要入内,一个刀削脸的衙役伸手拦住道:“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屋里却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那是沈大公子,让他进来吧!”
第四十八章疑点重重()
说话的人原来是泸州府衙里的刘总捕头。
两人进了正堂,地上的席子上正躺着两具尸体,以白布覆盖,仅仅露出脸来,只瞥了一眼,灵越几乎要吐了出来。一个*崩裂,形状可怖,一个脖子上深深的一道青紫,舌头伸了出来。堂上大约焚了什么香,灵越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地流淌着某种似曾相识的香气。
沈万山和刘捕头正在低声说话。见到庭玉进来,沈万山憔悴的脸上浮出复杂的神色,他哑着嗓子一连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可曾服过药了?你觉得精神如何?”
沈庭玉微微一笑,脸上涌出少许血色。他轻声道:“父亲不必担心,孩儿自觉服了诸葛先生的药,精神大为好转,走路也不碍事。”
沈万山见他气色与几日前相比果然红润了不少,不由松了一口气。一夜之间爱妾和正妻都亡故,显然对他打击巨大。一头黑亮的头发已然白了一半,眉宇之间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整个人萎靡不振,显出日暮景象。
灵越悄悄观察着四周,只见沈万山藏在身后的右手上还拿着一叠纸,想来这就是白氏的遗书了。只是不知何故,他似乎极力躲着沈庭玉的样子,看着沈庭玉的目光里多了许多愧疚……
沈庭玉道:“听说夫人乃是自缢身亡,还供认自己杀死了兰姨娘,儿子觉得这未免匪夷所思,爹爹可有此事?”
沈万山攥紧了手中的纸卷,脸上显出哀痛的神色,不自然道:“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夫人的确招认,乃是对你兰姨不满,骗到摘星楼,将她推了下去。”
沈庭玉眸色一深,道:“请父亲节哀。”
沈万山道:“你快回去休息吧,天可怜见,你的病诸葛先生能治,我也对得住……”忽然住口不提,只是看着儿子,一双眼睛里满是哀伤。
话虽未出口,父子俩却心照不宣。
待到走出春熙堂,灵越踌躇再三,慢慢道:“庭玉哥哥,我感觉老爷不愿意给你看遗书。”
沈庭玉语气出于意料地冷淡,“父亲不给我看,自然有他的考虑。或许他是要我好好养病吧。”
灵越望着他低垂的脸,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上,没有泄露一丝情绪。清雅高华的气息丝毫未曾紊乱,明明就是她熟悉的那个沈庭玉,可在此时的花阴林间,在被枝叶筛成一缕缕的阳光中,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白夫人发丧的那一日,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午后,炸开几声响雷,不到片刻哗啦啦下起雨来。
灵越站在摘星楼上,倚窗看着下面远远近近的楼阁,全都在突然而至的暴雨中失去了轮廓,消渐为无形。
她看着脚下面目不清的沈府,神思飘至九霄云外。不知道过了多久,绵密的雨帘当中,一顶天水碧的油纸伞缓缓朝摘星楼而来,偶尔露出被风吹得乱摆的素白衣袍。
灵越静待此人的来临。
一步,两步,三步……经日年久的楼梯,因承重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多时,沈庭玉的脸慢慢露出来。水珠飘湿了他额前一两丝飘落的碎发,就像一两颗晶莹的米粒珠儿点缀在他的发间,在他如玉一般光洁的额上闪闪烁烁,令人微微目眩。
他看见灵越,露出温和的笑容:“你怎么来了这里?方才我方才到处找你,珍珠说看到你这边来了。”
他慢慢靠近,身上带着清冽的香气。不待灵越回答,他不经意地抬手,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拂,她的发上零落雨丝顿成微微的濡湿。
他道:“别站太外面,雨要下大了。”
他的声音真是温柔,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抗拒这样温柔的声音吧?
灵越怔在那里,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声音仿佛在呐喊,否定者她的猜疑,她不由自主蹲下来,捂住了耳朵。
“你怎么了?”沈庭玉也蹲了下来,伸手欲拂上她垂落的发丝。
灵越躲开了他修长的手指,站了起来。
沈庭玉微微一愣。面前的灵越,雨水冲掉了脸上黄黑的药粉,显露出玉白的面容。她的眉宇间有着五月清空般洁净的灵秀。而她俊秀的双眼之中,藏着仿佛不解世事,又仿佛过于洞悉世事,与俗世独立的疏离。
这一刻,他们彼此都有点陌生。
雨倏然停止,远处传来来鹧鸪的叫声。这是六月的天气,温润无比,灵越的身上却泛起一阵寒意。
她避开沈庭玉探究的目光,轻声道:“我看过白夫人的遗书了。”
“是么?”他转过头看望雨后如洗的天空。大朵大朵的乌云还坠在天边。
还有一场大雨呢!他默默地想。
“她承认了,是她将兰姨娘推下了摘星楼……”
“这个,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但是,这里有几个疑点。”
“哦?什么疑点?”
“疑点一,白夫人目前禁足在佛堂,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死兰姨娘?”
“这不算什么疑点吧,白夫人杀人行迹败露,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为情所困,已然失去了倚仗,眼看着自己痛恨的妾室掌管了中馈,自己却被软禁,难免一气之下,做出疯狂的事来……”沈庭玉眼波不动。
“这里就有了第二个疑点,连你都知道,白夫人可能会做出疯狂的事来,兰姨娘为何要独自深夜赴会摘星楼?她难道不知道摘星楼曾经出过事吗?”
“也许她有什么把柄落在白夫人的手里,不得不去吧……”沈庭玉不紧不慢道。
“是什么样的把柄呢?”灵越像是问沈庭玉,又像是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