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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很多年前他的样子,微微垂着头,很认真的摆弄着她握琴弓的小小手指,一边耐声耐气的说:“这个小指怎么又绷直了呢?心心,你要管着它,不能让它这么顽皮不听话……”有一缕额发低低的垂下来,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的扫过他的眉毛……那时候,他的眉毛还是浓密的,黑的,在阳光里发着亮……
……他坐在她对面听着她的练习,两只手认真的和着节拍,眼睛微微闭着,脸上流露出梦幻一般表情……
是的,是的,她都记得,他爱听舒曼的梦幻曲,爱听布拉姆斯摇篮曲……他爱听这些柔和美妙的曲子,也许只是因为她爱听……
随着琴声的响起,病床上的人竟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浑浊的一双眼睛却在与她视线相对的瞬间迸发出极绚丽的光彩来。那样燃烧一般的神情让她想起了黄昏时漫天的晚霞,在渐渐黯淡下来的暮色里艳丽的燃烧着,带着不甘心和一点点即将消逝的绝望……
隔着那张曾经属于他,而此刻属于她的提琴,两个仿佛已分离了一百年的人默默对视,耳边琴声缭绕,似乎在述说着只有彼此才能懂的心事……
曾远山没有血色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眼神也微微的有些恍惚起来。他朝着身边的妻子伸出手,却在握住了她的一瞬间,清晰的唤出了另外一个名字:“一林……”
琴声嘎然而止。
安心无比震惊的望着曾远山。而他,却只是费力的把头扭了过来,却还没有来得及再仔细的看看她,目光就已经涣散了……
安心木然的后退了一步。曾容和她的母亲却已经哭天抢地的扑了上去……
安心的眼前似乎腾起了一阵大雾,浓浓的挡住了她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了,耳边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却都混杂在了一起,只觉得混乱,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一时间,她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空茫。
而那两个字,却象附了魔咒一般不停的在她的脑海里回荡:“一林……”
他在生命的最后,呼唤的竟然是“一林”。为什么是一林呢?为什么要是安一林,而不是容牧华?不是曾容?
一林……一林……
他只是无意识的喊出一个名字来?还是这个名字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底,从来也不曾消失过?他的心里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呢?她从来都不知道,而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让她知道了……
有人搂住了她,她偎了过去,靠着这样一个胸膛,她感觉自己愈加无力。身体都仿佛被掏空了似的。她循着身体的本能紧紧的环住了身边的这个温暖的身体。从他的身上,她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道和淡淡的松木的味道,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闻到了他的味道,就知道有他守在自己的身边,立刻就有一点点暖意从心底里慢慢流淌了过去。
雾气慢慢的散开,她重新又看到了曾容和她的母亲,两个女人都哭得声嘶力竭。而她,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只觉得无力。
病床上她许多年前曾经叫过父亲的人已经安详的闭了眼。宛如熟睡一般的安详,甚至唇边都带着那么一种满足的,几乎象是笑容一般的轻微的弧度……记忆中那个低着头摆弄她的指头,额头有碎发飘动的男人,终于和面前这张安详的脸重合了起来……
对他的呼唤久久的盘旋在安心的喉头,却最终只是变成了一阵似有似无的呜咽。
安心动了动身体,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坐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
她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吧。她依稀记得雷钟已经换过了一次热水。那么,也很晚了吧,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寂静得让人感到不舒服。
“说点什么吧。”安心轻声说:“随便什么都好。”
坐在她身后的雷钟却只是把放在她肩头的两只手慢慢的移到了她的腰部,轻轻的环住,把她拉回了自己的怀里。他把头靠在她的颈窝里,很认真的想了想:“说什么呢?我还真不擅长没话找话。”
安心懒懒的靠在他身上,“就是遇见漂亮姑娘,搭讪的那种话也行。”
雷钟却沉沉的笑了:“你也太小看我的魅力了吧?想要勾搭漂亮的姑娘,基本上,我一个眼神就搞定了。”
安心懒懒的笑了,抓起了他的手,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我不是才给你平反吗?难道我又错了?”
雷钟也笑了:“算我改邪归正。从良了,行不行?”
安心无声的一笑。知道他是在故意哄着她说话,也不说破,只是静静的靠着他:“再坐一会儿,行吗?你要是困了,先去睡。”
雷钟却象撒赖似的晃了晃手臂:“好不容易才有和美女共浴的机会,我怎么能睡得着?就让我再陪你坐一会儿吧。”
“你不用担心。”安心微微一叹:“我没事的。”
雷钟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慢慢的转过了她的身体。她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是一想到从医院回来时,她那种恍惚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样子,雷钟就有些莫名的揪心。
安心疲倦的靠上了他的胸口,沉默良久,忽然说:“他最后喊的,是我妈的名字。”
雷钟只是哦了一声。
安心又说:“他这个人真的是……他干嘛要喊我妈的名字?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这么……”
雷钟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也许只是你的琴声让他想起了原来的事……”
安心沉沉的靠着他,“他不象我印象里的那个样子了,老了,他真的是老了,才五十多岁的人,头发竟然灰白成了那个样子……”一滴眼泪忽然滴落了下来,滴答一声落在热水里,溅起了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然后又是一滴,再一滴……
看到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呜咽呜咽的哭出了声,雷钟终于松了口气。他温柔的抚摸着她光滑的后背,轻声的安慰她:“哭一会儿就好了,哭一会儿就好了……”
安心却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抽抽嗒嗒的越哭越厉害。
“这样的事要正确认识……”雷钟微微感到的有些无措,“不要再哭了。你想想啊,谁都会有这一天的啊。就好象……就好象整个村子要集体迁移到一个新的地方去,有先去的,后后去的,你父亲先去一步……对吧……”刚说完,又觉得这个比喻好象有些不伦不类,连忙改口说:“不用太难过了,他走的时候不是很安详吗?并没有受什么罪……”
这话好象也不是很恰当……
雷钟苦恼的撩起水来洗她湿漉漉的脸,“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很多事不由人力来控制。你还有母亲、还有安哲、还有我啊……”他拍拍她的后背:“宝贝,你还有我啊……”
安心却好象没有听到一样还在哭。似乎长大以后,她还没有这样放声大哭过,一直哭得自己精疲力尽,昏昏沉沉……而他,从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的他,只能笨拙得抱着她从浴室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阳台,象哄一个半夜哭闹不肯安睡的婴孩一般,在屋里来回的走着,嘴里翻来覆去的说着同样的一句话:“你还有我啊……”
你还有我啊……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轻松,一点也不觉得她是一个大麻烦……到最后,甚至还音调不全的哼起了一支催眠曲:“睡吧,睡吧,有我呢。你就放心的睡吧。”
安心缩在他的怀里,昏沉沉的想:“没错,我还有他呢。”
那一刻,她真的相信,她可以一辈子都这样缩在他的怀里,被温暖着。
被爱着。
第三十七章
安心的手指轻轻的抚过了光滑冰冷的石碑,一声“父亲”从心底迟疑的滑到嘴边,最终也只是变成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的离去留给她的,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是失落。就好象一个困绕了她多年的难题,费尽心计,还来不及找到答案,却将问题本身给遗忘了。转头再看这些年的旧事,忽然就有些想不明白了,她介意的,究竟是什么呢?仅仅是被弃的不甘?还是,执意的想让他来承担她们母女所经历的苦楚?
骨子里,到底还是依恋的吧……尽管自己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而她更加不愿意承认的是:父亲临终前的那一声呼唤,就仿佛是一根神秘的线,将他和母亲,还有散落在岁月里的那些点点滴滴又重新栓了起来。
也许他们之间并不是喜新厌旧那么简单的吧。知道了在他的心中并非没有安一林,对于安心来说,已经足够了。背负了多年的包袱,她终于可以放下了。这种释然的感觉让她感觉莫名的轻松,仿佛心底的旧伤也随之开始了神秘的愈合……
因为不再执着于年幼时的经历,在她的心目中,连暴风雨也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
安心长长一叹,慢慢起身离开了墓园。
有些事情,真的过去了……
这样想的时候,安心惊觉随着他的离开,她生命中的一页已经不可避免的翻了过去。即使不情愿,她仍然被冥冥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摆放在了一个全新的路口,连自己的心态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是有些不同了。她想。她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在厨房和家事上,她开始喜欢一边听音乐一边熨他的衬衣。开始觉得每晚临睡之前还要下厨房不再是件麻烦的事……夏末商场打折的时候,除了母亲,她还给三个男人买了礼物:钟、洛和安哲。
她开始乐于照顾他们,照顾她的这些——家人。
就在一天之前,雷钟还搂着她的腰,半真半假的说:“你现在给我的感觉——不象是同居的女朋友,开始变得象我老婆。”
“也许,我已经开始变老了……”安心默默的想,“是好事吗?”
些微的沮丧划过了心头,很快的消失在了意识的远处。她又想起了雷钟所说的“象我老婆……”忍不住抿嘴一笑,这个称呼,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回到夕湾的时候,还不到正常的下班时间。但是天空中阴云密布,已经黑透了。沉沉的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