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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体。然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黑暗的最深处却浮现出了一个白衣少女腼腆的笑容。
“记得要忘记啊……”她微笑着对他说,然后转身投向了万丈的大地,犹如穿云飞去的白鸟。
“不要走……”在最后的幻觉里,他终于喃喃着,说出了百年来始终不曾说出口的话,“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微得如同叹息一般:“我爱你。”他徒劳地向着虚空里的幻影伸出手去,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拥抱那个少女。黑暗的哀塔里,似乎又再度弥漫着她身上那种清新的味道——那个夏日,十六岁的白族少女身上白蔷薇一般美好洁净的气息再度将垂死的人环抱,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阳光和白昼的气息。
然而,用尽最后力气伸出的手,却在空中停住了。
一刹那的迟疑后,身闭塞的瞳孔扩大了,高高举起的双手缓缓地落到了地面上。有泪水从已经合上的眼里落下,化为圆润的珍珠铮然落地。
这,也是他流干了血的身体里,最后的一滴水。
他觉得身体忽然就轻了,他的很泼脱离了那个垂死衰竭的身体。
只是一动,他就从地上轻易地站了起来,轻得快要飞起来一般。他回过头看到了地上的那具躯体——被灵魂抛弃后的躯体冰冷而僵硬,那个衰老不堪的人闭着眼睛,脸上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满足的光芒。
苏摩……苏摩,在生命还留在实践的最后一刻,你原来竟是如此满足?
他茫然地看着那具僵冷的尸体,却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强烈的光芒从头顶笼罩下来,那是浩瀚星空里的无数星辰的光,吸引着鲛人的灵魂去往天空——是啊,每一个鲛人死后,他的灵魂都将融入大海,然后在满月的夜晚升上天际,成为一颗星星。如果在中途遇到了云层,那么就会化成雨,重新落入江河湖海中。
鲛人的宿命,永远在水中流转不断。
那么,自己也要归于大海了……和所有死去的族人一样,是么?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神志为之一清:是的,他要回去!他一定要在今日赶回去!
他曾经答应过族人要在今日回到镜湖之上和他们并肩战斗,哪怕身体在万里之外死去,他的魂魄也将乘着风浪而至,用尽全力呼唤出那天地间所有水的力量,为之一战。
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快过魂魄的心念?自己让溟火女祭举行这样的仪式,不就是为了在最后的一刹那脱离这个垂死的身躯,可以将最大的力量投入到战斗中,为族人尽到最后一分力么?
龙神、真岚、白璎……我必将归来,和你们并肩战斗。
而这一战后,我也将得到永远的平静。
万里之外,哀塔里的金杖落下的瞬间,虚无的城市里一双眼睛霍然睁开了。
“太子妃醒了!”侍女们惊喜地叫了起来。
然而那个突然醒来的女子却不停地喘息,紧紧地捂着胸口,仿佛心脏正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贯穿而过——后土神戒在她醒来的瞬间发出了一道光芒,温柔而和煦,给了她力量。
“苏摩……苏摩!”她低声呼喊,想起了梦中的可怕景象:她看到遥远的黑塔上,一个诡异的魔法阵正在启动,一根金杖刺穿了他的心脏,将他钉在了那里。他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整片大海。
金杖落下的瞬间,那种尖锐的刺痛是如此真切,以至于她骤然醒来。
她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打开了水镜。
“不必看了,太子妃,”大司命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叹息,“那两颗并轨的星辰已经完全分开了——你的那一刻还在轨道上,而另外一颗,在方才的瞬间已经陨落。”
白璎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水镜。是的,水镜里已经看不到那颗星辰的存在了。唯有她的命星孤零零地呆在原有的轨道上,宛如千年前便已如此孤寂。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解开了星魂血誓……”大司命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敬佩,“他不仅给了你一个新的躯体,也解开了对你的束缚。百年来存在与你们之间的宿命与牵绊终于被一刀斩断了,从此永无瓜葛……太子妃,恭喜你获得了新生和自由。”
白璎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想起了真岚离开前说的那番话,想起了那个人曾怎样不顾一切地为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和痛苦,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不,不!不可能就这样死了……不可能!”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滑落,“他不可能就这样死了!”空桑太子妃忽地抬起头来,“我一定要找到他!”
“太子妃,太子妃!”看着白衣女子不顾一切地向外奔出,大司命吃惊地跟在后面,“你要干什么?你难道要去碧落海?你疯了么?你不能去!如今外面正在——”
白璎仿佛疯了一样地奔出,不顾一路上诸王和战士们吃惊的眼神,拉过一匹天马翻身而上。然而,在她仰起头的一瞬间,忽然呆住了。
——那一场旷世血战,正在她的头顶徐徐展开,宛如一幅可怖的画像。
她看到了真岚,搏杀在血和火中的真岚。
九天之上正在激斗,风起云涌,天地为之色变。整个整天军团在凶猛地攻击着一个目标——她的丈夫真岚。龙神穿梭于其中,巨大的利爪撕开了密集的炮火,突出的火焰焚烧着那些逼近的风隼。
龙发出受伤的嘶吼,真岚的辟天长剑上留下了殷红的血。
大地上无数人仰望着这一场战斗,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这些人里,有和靖海军团搏杀的鲛人,也有在东泽和九嶷与镇野军团搏杀的空桑人。甚至,还包括了在空寂之城里,和前来平叛的军队厮杀着的沧流人。
可是,谁又能飞上九天,插手这一场战斗呢?
“太子妃!”就在她握缰发呆的一刹那,白发苍苍的大司命赶了过来,嘴唇颤抖:“太子妃,你看到了吧?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去找那个人么?你,你想要一百年前的事重演一次么?白族之王,空桑的皇太子妃殿下!”
这样的称呼宛如利剑一般落下,刺得她身子一颤,捂住了胸口。
她茫然地低下头,看到了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银白色的宝石戒指——后土神戒发出了柔和的白色光芒,轻轻勒紧她的手指。而她手里的光剑也在长鸣,跃跃欲试。
她明白这两者都在召唤着什么。是的,她不能走——在这样的时候,她又怎么能走呢?
“大司命,百年前的事不会重演。”她松开了压着胸口的手,回过头对着长者行礼,雪白的长发垂落到脚踝处,“多谢您的提醒,白樱不敢忘。”
“各部之王,领兵待命!”她勒转了马头,飞驰入军中,“我先去支援皇太子——夜色降临后,各部全部出战!”
“是!”各部的王者齐齐跪下,领命。
白璎勒马转头,天马一声长嘶,向着水面飞奔而去。
“天佑空桑!”
所有的战士仰望着后土的佩戴者手持光剑跃出水面,被那样夺目的光芒和飒爽英姿所震惊,眼里露出了狂喜的光芒。
——百年前的那个末日,白衣女子宛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在城头托起了皇太子的头颅,就是如此呼喊的。
“天佑空桑!”无色城里爆发出了风暴一样的呼声,“天佑空桑!”
无数双眼睛从地面上看去,充满了渴盼、期待和畏惧。
但,也有一些眼睛却逆着这些视线的。
比九天更高的高空里,连飞鸟都无法到达的地方,耸立着无数的尖碑。风从这些沉睡的碑前穿过,发出奇特的呼啸声。云浮城里还是如此的寂寞,一丝人的气息都没有,只有一座空城随风而动。
在空旷的祭台上,三位女神静默而坐,俯瞰着下界的风起云涌。
“龙神和帝王之血,是否能遏制住伽楼罗和破军呢?”魅婀终于开口道,有些忧心。
“未必……我观测了‘力量’的天平,它还是倾向于破军的那一端。”掌握着时间智慧的女神慧珈比上了眼睛,缓缓摇了摇头,“破军历经艰难出世,必将灭尽六合八荒,扫荡这个乾坤——可惜它只有‘破’的力量,却没有‘立’的力量,毁灭这个天下后却无力在废墟上重建新的国度。所以,这个天地损有余而补不足,很快就会需要另一种力量来保持平衡。”
“这么说来……”魅婀下意识地看向云荒大陆的北方尽头,“还要再等?”
“是的,还要再等二十年。”慧珈点点头,掐指计算,“等二十年的轮回过后,少城主诞生在这片云荒大陆上,这个失衡的天平才会重新平衡。”
曦妃微微蹙眉,长叹一声:“那么说来,云荒大陆还有二十年的动乱?这个灾劫,要让多少生灵涂炭啊!”
三位女神都为之恻然,长久地沉默。
忽然间,魅婀看着北方,低呼起来:“看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三女神为之一惊,齐齐看向北方的九嶷——那里有一道光芒正穿透了密林散发出来,那种光是洁净而素雅的,仿佛可以洗涤一切黑暗。正沿着青水从九嶷帝王谷急速而下,向着镜湖彼端飞去。
“是她?”魅婀凝聚目力,奇道。
一匹白马从九嶷飞驰而下,马上的苗族少女手捧一颗灵珠,那耀眼的光芒就是从她掌心发出的。她紧紧握着灵珠,策马飞驰,正穿过梦魇森林向着镜湖方向疾奔。
“那个皇天持有者么?”慧珈也有些吃惊,“她手上拿的什么?”
“天哪!”魅婀又叫了起来,“是少城主!是少城主的魂魄!”
三女神大惊而起,相顾失色。
“少城主……没有去往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