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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十时半,学生餐厅里尚未开始供应午餐,不过小乔也不打算在这儿用餐,因为学生餐厅里的自助餐、简餐虽然便宜得很,但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她敢打赌厨师以前必定是养猪的,馊水随便泡一泡就端出来喂学生了。
「你的课讲得实在没话讲,超棒的!」吸着果汁,小乔赞叹道。「是因为上次见面时我说的话,你才准备得这么充足的吗?」
言柏尧摇头。「我以前就教过两年书了,大部分资料都是那时候准备的。」
「对喔!听说你在美国教过两年了,也是大学吗?」
言柏尧颔首。「耶鲁大学。」
「酷!」小乔更是惊叹。「人家说你有三个博士学位,都是历史学位吗?」
「两个历史学位,一个超心理学学位。」
「超心理学?」小乔怔了一下。「你怎么会去念那种东西?」
言柏尧耸耸肩,不答反问:「你又怎么会代人家上课?」
「赚钱啊!」小乔耸耸肩。「不过你还真是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人家叫我录音的呢!」
眼底掠过一丝意外,「那就是你的打工?」言柏尧语气讶异。「你不是在做那种固定时间的打工?」
小乔嗤之以鼻地哈了一声。「那种打工能赚多少?根本不够我花的!」
言柏尧两眉微微一挑,表情在瞬间淡了下来。「是吗?」语调也带着一股批判意味的冷漠。「你一个月得赚多少才够花?」听她的语气,像极了妮可那种贪慕虚荣的口吻,令人厌恶已极,也使人颇意外,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女孩子。
「起码要十万以上!」小乔毫不犹豫地说。
言柏尧沉默了下。「你的监护人呢?」即使是孤儿,未成年者理当有法定监护人,他们都不管她的吗?
「我妈妈?」垂眸,小乔吸了一口果汁,又沉默片刻。「住院。」
她不是孤儿?
言柏尧怔了怔,顿时瞭悟,「你在赚你母亲的住院费?」倏又皱眉。「也不对,有健保的话,并不需要那么昂贵的住院费呀!你母亲究竟是甚么病?」
仿佛没听到似的,两眼瞟向窗外,「天气好像开始冷了!」小乔呢喃。
见状,言柏尧只好换另一个问题。「你到底都在打些甚么工?」
小乔嘴角一撇。「除了犯法和卖淫之外,甚么都干!」
「你母亲需要多少住院费?」
再次垂眸,小乔淡淡地说:「住院七万,特别护士四万。」
天哪,一个月十一万,难怪她甚么都干!
言柏尧深深看她一眼,现在他不只对她有好感,更对她感到好奇得很。
「你没有其他亲人可以帮助你了吗?」
「你说我姑姑吗?」小乔露出嘲讽的蔑笑。「在我老爸过世后,她就借口要照顾我和我妈妈,偷偷把我老爸遗留下来的财产搜刮一空,之后,除了每个月给我两万块的生活费以外,她连一毛钱也不肯多拿出来,我还能指望她甚么?」
语毕,她吁了口气,抹去嘲讽的笑容,换上另一副好奇的表情。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大教授,你好像有很多家人对不对?」
言柏尧颔首。「我父母和我奶奶都还在,兄弟姊妹加上我共有七人。」
「哇,真的好多人耶!」小乔羡慕地说。「他们都住在一起吗?」
「除了已经结婚的两个妹妹以外,全都住在一起。」
「是喔!」小乔眨眨眼。「那你呢?你为甚么自己一个人住?」
这回换言柏尧垂下视线以避开小乔的目光。「我适合一个人住。」
「啊,我知道了!」小乔弹了一下手指。「你自闭,所以喜欢自己一个人住,对吧?」
「我自闭?」言柏尧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好像很喜欢自言自语啊!」吸着果汁,小乔一脸无辜。「就像刚刚我们一起来餐厅的时候,半路上我跟我同学讨论笔记时就注意到你居然对着那株大榕树说话,告诉你,那样真的很诡异耶!」
言柏尧苦笑,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你以后最好不要那样了,想要自言自语也不要对着那棵树说,其他任何一棵都可以,就是不要那棵,因为……」小乔神秘兮兮地左看右看,然后压低声音。「我听学姊说,三年前那棵树上吊死过一个女孩子,她是自杀的,人家不都说自杀的人升不了天吗?所以她的幽魂始终在那棵树下游荡,我是没见过啦!不过好像有人见过,啧,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言柏尧沉默片刻。
「是真的。违背天命自杀的人通常是无法升天的,除非他能省悟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偏偏自杀的人大都怀有怨恨,怨恨不除,哪有可能去反省自己究竟做错了甚么?」
就如在那棵大榕树上吊自杀的女孩子,她怀着对抛弃她的男友的怨恨,三年下来丝毫不减,无论他如何苦劝她都无法释怀,所以她只能继续待在树下游荡。
「真的啊?也就是说,她的鬼魂真的在那棵树下飘啰?」小乔惊讶地说。「不过除非我自己亲眼见过,不然我还是不怎么信的。事实上,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魂的存在,这点我都很怀疑!」
「是啊!除非亲眼见过,否则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言柏尧喃喃道。
「啊!」望着手表,小乔忽地惊叫一声。「天哪,都十一点半啦!难怪我肚子快饿扁了。」她跳起来。「走,我们不要在这儿吃,这里的食物难吃死了,我带你到学校外面吃。」
「学校外面?」
「对啊,告诉你喔!学校外面有一家猪脚面线超级好吃,而且俗搁大碗,保证你吃了还想再吃!」
「可是我不喜欢吃面面。」
「那你吃猪脚我吃面线。」
「我也不喜欢吃猪脚。」
「……好吧!那你喝汤,我吃猪脚和面线,这总可以了吧?」
「……」
☆ ☆ ☆
开学后的前一个多月,虽然同一校,但言柏尧和小乔始终都没有机会碰上面,其实这也不稀奇,校区那么大,学生那么多,四年下来不曾见过半次面的大有人在。
奇怪的是,一旦碰过一次面之后,虽然一在校南一在校北上课,两人却三不五时就会迎面对上,而且几乎都是在同一个地点,就好像两人事先约好了似的。
起初,他们只是随便打个招呼哈拉两句便分道扬镳,但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开始相约一起到学校外面用午餐──言柏尧喝汤,小乔吃猪脚和面线;或者言柏尧会请她帮忙找资料、整理资料,然后算打工费给她。
元旦过后,小乔甚至会跑到言柏尧他家借电脑,但也不会在他家待太久,因为实在受不了他的洁癖。
「喂!听说你常常跑到世界历史教授他家,是不是真的?」
陈培仪探过来一张三姑六婆的脸,小乔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念她的书,因为期末考快到了。
「哪有常常,偶尔去借一下电脑而已咩!」
「而且人家都叫他言教授,只有妳不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就是戏谑地叫他大教授,他也不像叫其他同学一样连名带姓的叫你,而是叫你小乔,这又是为甚么?」
他也是半个月前才开始叫她小乔的呀!
「那是因为在他来我们学校教书之前我们就认识了,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不像师生关系那么严肃。」
「是吗?」陈培仪半信半疑地咕哝。「总之,不管是为甚么啦!你最好小心一点,免得世界地理被莫名其妙的当掉。」
小乔这才狐疑地瞟过去一眼。「为甚么?」
陈培仪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还问我为甚么,别说你不知道莲娜哈那位教授哈得要死,可是人家都不理她咩,搞不好就把气出到你头上来啦!」
「那也不关我的事呀!」小乔辩驳。「你以为我喜欢到他家啊?哈,换了是你,去过一次就不会想再去了!」
「为甚么?」
「为甚么?」小乔很夸张地叹给她看。「那家伙有洁癖呀,小姐!真受不了,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一回头,必定看见他拿着洗洁精和抹布跟在我屁股后面擦来擦去,连我在玻璃窗上哈了一口雾,他都要拿菜瓜布刷半天,天哪,我都快被他逼疯了!」
陈培仪失笑。「真有那么严重?」
「不只啊!」小乔又叹了口气。「有一回我自己到厨房去泡红茶,离开之前,我明明已经很小心地把用过的地方都擦干净了说,谁知道我前脚才刚踏出厨房,他大爷后脚就跑进去大肆擦洗一番。害我每次用过他的厨房,都要跟过年大扫除一样彻底清洁一遍。最可笑的是,我上一次厕所,他就要进去刷洗一次马桶,真是……唉,我都不想讲了!」
陈培仪听得张口结舌,摇头。「听你这么说,我已经不想去了。」
「还有啊!那家伙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没事就听他对电锅说今天有甚么电视节目不错,或者命令沙发闭嘴,有时候是跟台灯辩论历史问题,还会警告维纳斯雕像不要把脑袋随便乱放,或是央求冰箱不要生气,连好好的走在路上,他也可能突然停下来苦劝红绿灯看开一点早点上天堂去。」
「不……不会吧?」陈培仪笑到快挂了。「我看他好像满正经的嘛!」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啊!」
可是当她有急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言柏尧。
☆ ☆ ☆
今年的冬天既湿又冷,雨下个不停,这种天气最好就是躲在被窝里睡他个天昏地暗。
小乔就这么做了,半夜。
虽然她睡的是硬邦邦的门板床,虽然她盖的棉被比卫生棉更薄,虽然她住的顶楼违章通风效果奇佳,还会漏水,但只要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这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可惜老天连这一点点渺小的享受也看不得她拥有。
夜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