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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问没有愧对过什么人到天打雷劈，况且这本就是通往庙宇，通往佛的大路，我相信我不会出事。的40008b9a5380fc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阵雨很快停了，山路泥泞，艰难地向上爬去，心跳很快，掏出几片药硬吞下去，我不想发病，特别是在这时候发病。的fccb3cdc9acc14a6e70a12f74560c026
看到扶廊寺已是几个小时之后。老远就望见了大门，长廊寂寂，诸神静默，满院浅紫、柔粉的花，在廊下不分四季地开着，像一幅佚名的宋画，慢慢点染，湮开。的85d8ce590ad8981ca2
在小僧的指点下，我找到住持的厢房，推门进去。屋内黑到像黄昏，点着雪样亮的灯，苍茫中转见娟妍。他正架起画板，在五尺宣纸画国画。的556f391937dfd4398cbac35e050a2177
见我来，他并无意外，略一颔首：“等我画完它。”他的手边有只搪瓷茶杯，茶叶是劣质的，炒茶后的碎茶，能看得到很多沉淀物。我因此有点难过。的291597a100aadd814d197af4f4ba
我在房间里踱步，欣赏着字画和书桌上大叠旧式十行纸，若堆放在案头，可能高达两尺以上。住持写了很多散文，字写得苍润秀拙，个性突出，行文秀丽，景物描写尤其可见是画家手笔，经得起反复咀嚼。的c399862d3b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墙上挂的是一幅朴素盎然的中国画。落霞、丹枫、芦笛、湖水、苇林，一群伏在牛背上的小牧童，用的是积墨，略施淡青，格调素冷。在这样的画面前，我想，艺术不应该是给帝王权贵豪富消遣的玩意，应该使人受到美的陶冶。的934815ad542a4a7c5e8a2dfa04fea9f5
想起苏家外婆评论过他的：琴棋书画全才，真是这样。我走到住持身边，看他画画。他先泼墨画荷叶，又泼彩履以石绿，用朱砂画荷花，以石青、朱砂、石黄等颜色画鸳鸯，最后以重赭画茎和莲蓬，大胆落笔，小心收拾。的cfa0860e83a4c3a763a7e62d825349f7
程老师教过我这种技巧的，我说：“刘海栗也是这种画法。”的5ef698cd9fe650923e
午后的风，越过窗棂，盈盈一室。住持回头，微微笑：“你学过画？”的d840cc5d90
“正在学。”的f7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最喜欢谁的画？我是说国内。”的168908dd3227b8358eababa07fcaf091
我回答：“林风眠，黄永玉！陈逸飞也不错。”的ad972f10e0800b49d76fed33a21f66
“你来画，我看着。”住持说着，在桌子上铺好一张纸，替我打了稿子：一块石头，两朵梅花。画的技法熟练，有很美的线条。他帮我调好颜色，“开始吧。”的a8e864d04c95572d1aec
我才学几个月的国画？心里慌，硬着头皮拿了胭脂和朱砂瞎塌瞎塌，又不会画叶子，就用花青和墨，左一下右一下，全无章法，自己都不敢看。的c3992e9a68c5ae12bd18488bc579b30d
住持却说：“好极了！”的e94550c93cd70fe748e6982b3439ad3b
我以为他是安慰我，他笑了：“你并不拘泥传统画法，但另有风味。”他指点着，“你看，多么狂！”的ca46c1b9512a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吃惊地盯着画，不能相信乱涂一气竟会有出人意表的效果。的705f21728346667886
住持拿起笔，左边的梅花用朱红和西洋红，形成暖色；右边那朵斜插加赭石，用胭脂，冷色。一样的红，冷暖不同，感觉就不同，让两只花虽然交错但层次分明。的1f0e3dad99908345f7
画完后，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烟，冲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吐了出来。他九十七岁了，还抽烟，真是个奇怪的长寿老人。这让我感觉亲近，他并非苦雨庵的浓茶，亦非浑身静穆，仍然有着可爱的人间烟火气。寂寞可以销蚀灵魂，也可冶铸战士，在他面前，是当真要五内俱动的。
他指一指画：“你很有天赋。有些人不懂意到笔不到的道理，于是加了又加，后来就弄得僵死雕琢了。境界要生动，寥寥几笔，用明快的颜色，简洁、概括的笔触即可。太过华丽繁复，显得累赘。”的38b3eff8baf56627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们走出门，坐在树下，松柏巨大的荫影罩着我们，树上间或飞来几只画眉。前方是高远的天空。我喝着银针茶，住持抽着我带给他的烟，上海产的红双喜，吉利的名字，旧时老太爷靠坐在挂着大红灯笼的屋角含的烟叶子——就是这种感觉。的670e8a43b246801ca1eaca97b3e19189
住持对我讲起很多人世风景，都是渔樵夜话的天道人事。叶圣陶、张大千和丰子恺都是他的朋友。丰在杭州教书时，每年夏天，住持都去找他，在西湖泛舟叙旧。的0584ce565c824b7b7f
他评价当年一位朋友的文字，说是：“深沉素淡，富于散文美。如行云流水中映着霞绮，浓淡疏密，无笔不美，灵动浑成，时有逸笔。”又说起某散文家，“偶尔也见他写旧体诗，如楷书大家放笔写行草，言情状物，略倾柳永与纳兰容若，而沉郁过之。”的e0ec453e28e061cc58ac43f9
他说的是一口浓郁的沪语，讲话时修词极美。我听得很向往：“那个年代的文人大多很纯粹。”
他点头：“不知道那些旧友，还剩几何。”停片刻，才又讲起当年，“爹爹靠飞刀和左轮出生入死，却留给我古典的空间，让我从小接触文人雅士。”的352fe25daf686bdb4edca223c921
而现在，他住在山里，睡在结实的木头床上，平时四处走动，偶尔说话，天晴了就坐在繁密的植物丛中看姿彩浓烈的落日，下雨呢，一杯茶，半截烟，头枕着窗沿，无所事事地发呆，直至昏昏睡去。的2a084e55c87b1ebc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七十多年前，他过的是绝对理想化的生活，在奢华高楼里，和知交好友彻夜长谈，人世哲学，诗词歌赋，和摇摆的政治理想。浮生若梦呵。的a733fa9b25f33689e2adbe72199f0e62
浮沉世事，时光倒流七十年。我心念一动，对他说起苏家外婆的名字，他说：“见过的。”随即说出旧中国某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她是他的女公子，很年轻，很美，很骄傲。”
我留意看他，从他的眼里看到怅惘。的3c59dc048e8850243be8079a5c74d079
我对他讲起外婆文革时的遭遇，讲了很久，中间喝掉了两杯水。住持听了有那么一下的敛容危坐，他说：“漂过染过，水依然是水。”的f5deaeeae1538fb6c45901d524ee2f98
秋意深浓，天暗得早，我们向厢房走去时，他扭头问我：“你来这里游玩，父母知道吗？”
“能让我留下，做一名修行者吗？”的9b70e8fe62e40c570a322f1b0b659098
住持拒绝了我：“人心向善，我心即佛。修行在于修心，无所谓朝堂庙宇，大可在家中孤灯长卷。”的2050e03ca11958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那您呢，为什么选择留下？”的28dd2c7955ce926456240b2ff0100bde
“爱和生命，皆由天赐。想想你的亲人。”他落寞长叹，“我也是有过后悔的，我想过爹爹。”
“就算想念，你仍留在这里。”的217eedd1ba8c592db97d0dbe54c7adfc
“好吧。你留下。”
3
我在扶廊寺住下了，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搬一只雕着细小蓝花的白色瓷质椅子，靠着廊柱，翻一本书，边有点起毛，书角也有点卷了，是可以诵读的那类。有时看见住持看着远处一棵大树，一看就是许久，我不知道那时他会想些什么。的1d7f7abc18fcb43975065399b0d1e48e
下午就去找他，学会了一种新鲜的画法：用木炭在铅画纸上，刷刷几笔，几根简要而有力的线条勾勒出轮廓以后，再连皴带擦随意几下，很有韵味。我一只手握笔，一只手放在书上，想象苏路加写字就是这样的姿势。的8c19f571e251e61cb8dd3612f26d5ecf
晚上就坐在草地上发呆，月色满山，天空是蓝紫色的，荒凉寂静，待到风转凉才回房睡觉。路过住持的厢房时，听到他在念经，和着风吹过竹林的哗哗声，间或有不知名的鸟扑腾着翅膀在夜色里飞过，寺内的灯稀疏地亮了几盏，我屏息静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况味。的37bc2f75bf1bcf
这样的生活是逍遥无事的，我住得习惯，心地澄明，我以为，我会永远地留在这里了。
如此六天过去，夜里，我梦见了苏路加，熟悉的身影自灰朦拥挤的人群中出现，我呼唤他，他却转身，一再转身。醒后对着空气说，苏，我梦里有个人很像你。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下来了。的8d5e957f29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若我早知就此终生无法将你忘记。的a5e00132373a7031000fd987a3c9f87b
次日清晨我就去找住持。把这些日子以来，我所经历过的事，我所看到的事，我的失望，我的困惑，都说给他听。的08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我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的357a6fdf7642bf815a88822c447d
他说：“参差百态，即生命本源。”的be3159ad04564bfb90db9e32851ebf9c
“我一向是个小心翼翼的人，但在我心里，竟然有恶念，我想操刀杀了俞天爱，尽管我知道，如果他喜欢的人不是我，就算俞天爱死了，他会去追随别人，我照样一场空。”我打了个冷颤，“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敢这么想，把自己也吓住了。”的c0e190d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