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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酸楚苦涩,吕信比任何人都懂。离开燕门那日起,他便以不同身份,低头生存在江湖深处,隐藏的,不止是真实身份,还有真实神情。
想哭的时候,学着笑,爱的人,不能言说,哪怕是兄弟,也不能交心。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便背叛残念,记下他所有的招式,却隐藏了自己所有的套路,为的便是那有朝一日,在必然面对的决斗中,取得胜利。
只是这胜利,何等痛,至今想起来,仍觉心口震颤滴血。只是这兄弟情,何等难忘,纵然背叛,哪怕背离,依然不能忘记。只是这使命,如此沉重,至死方休,非死不能解脱,又去何处释怀?
他沉默了,皱起了眉头。
王遮山说得没错
回不去了
就像他吕信,回不到燕门,连昔日里与残念并马江湖的日子,也回不去了
失去的,永远失去了
第282章 星坠碧海()
华灯初上之时,几人先后走出那于尘沙中不断颤动的小酒肆,均是沉默不语。王遮山漠然拱了拱手,转身沿大路而去,只留下个如释重负的背影。
燕雪珍笑了笑,对卢老板与吕信一拜,转身随王遮山离开。吕信和卢老板伫立门前,束手无策,只能目送他二人渐行渐远,同时叹了口气。
吕信叹气,是因为他终究没劝动王遮山,请其重回大雪山庄。卢老板叹气,是因为“飞白刀”和“涨墨剑”至今下落不明,前景黯淡。两人同样一筹莫展,缄默面对那迎面扑来的风沙,皱起眉头,眯起了眼睛。
此刻,王遮山亦是迎向风沙行走,越走脚步越沉,越走心越酸楚。这一夜,他毅然决然抛在身后的,除了吕信,还有大雪山庄,还有自己的过去。
不停将过去抛在身后,却依然行走在过去之中,是王遮山从未摆脱的处境。
燕雪珍沉默不语,心里正盘算着进入地宫的最佳时机。涨墨剑与飞白刀同时现世之日,便是啸沙山重新燃起烽火的日子,是燕门重归江湖的日子。她忽然激动起来,责任感油然而生。
不久后,那四面孤灯中,便只剩下卢老板一人,他正欲往街对面去,便听到身后响起阿嗔的声音,回头间不由心知肚明一笑。他知道,那丫头一直在暗处盯着自己。
“怎么?”卢老板转身,泰然一笑,望着那脸色略显沉重的少海主。
玉门关的风沙,摧人心肝,等待鞠公子归来的日子,阿嗔终究是憔悴疲惫了,才会在此时此刻,夜幕四合中,显出额外的惨淡。只是,她依然冷静如常,凝视卢老板的眼睛,依然锐利如刀。
“请!”卢老板见她沉默不语,只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往自己的酒肆走去。
阿嗔依然缄默不语,转身跟他往街对面去了。
夜色渐浓,二人进入后院屋内,卢老板点上灯,于阿嗔对面落座。阿嗔神色凝重,片刻后方才开口,接道:“我想知道所有事情。”
卢老板微微一笑,沉声道:“你很像你父亲,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掌控”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腔调!”阿嗔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我也不喜欢自己说话的腔调,哈哈。”卢老板爽朗一笑。
“所以,不要绕圈子,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岂不痛快?”阿嗔脸一沉,并不领情。
卢老板隐秘地眨了眨眼,轻声一笑,沉声道:“阿嗔,你可知道,这天下,或许正要大乱?”
“天下迟早要乱,世上哪有不灭的王朝?”阿嗔微微冷笑,不屑道。
卢老板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前的少女,比他想得更加见多识广,博古通今,虽稚气未脱,却已具备了同龄人难得的冷静和敏锐。
“我是说短期内”他微微一笑,低声解释道。
“和东海无关!东海,什么时候臣服过中原皇帝?”阿嗔轻蔑应道。
“服不服从,都是臣子。”卢老板笑了。
“未必。”阿嗔轻哼道。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外公”他的声音非常低,提起隐秘过往,格外谨慎。
听到“外公”二字,那沉静如水的少海主立刻双目微澜,显然吃了一惊,凝视他,只待下文。
“阿嗔你,是七星的后人”片刻后,卢老板小心翼翼道。
阿嗔更加吃惊。她自小生活在碧海关外,啸沙山往事对她来说,不过是非常模糊的江湖旧闻,虽略有耳闻,却只是事不关己的往事罢了。她没想到的是,这件听起来颇为遥远的往事,竟然与自己有关。
卢老板神色郑重,灯火映着他疲惫的面孔。那张脸,不知道在沉重思虑中等待了多少时日,显得格外疲倦。
阿嗔这才知道,啸沙山上,那被称为“七星”的人,曾经如何浴血奋战,如何与“姬”姓一族平分天下,后来又如何在互相猜忌和分裂中一败涂地,最后如何沉入江湖深处,化作传说。
而东海澜霞船,便是七星之一的穆苍天最后的壁垒。若不是碧海关外那浩瀚无垠的大海,给澜霞船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藏身之处,穆苍天不可能保存实力,东山再起。
于是,碧海关出了个大名鼎鼎的异姓侯爷,“海宁侯”杜奕。死守碧海关的杜奕,似乎给帝都龙椅上惶惶不可终日的“姬”姓帝王吃了颗定心丸。几十年来,碧海关固若金汤,东海上风平浪静。
不能消灭澜霞船,便把它控制在海上。
这是隆帝给杜奕下的死令。
“只是你爹继承海王之位后,便彻底宣布自己退出啸沙山了,你外公酒泉饮恨,你母亲无可奈何”最后,卢老板失望道。
阿嗔双目微澜,似乎懂了什么,冷笑道:“怨她自己,引狼入室。”
卢老板点头,惨淡一笑,叹道:“三斤确实伪装得极好,你外公也是晚景之年,才看出他狼子野心,这才将一切都托付给了鞠大海。”
“如此来说,我看到的那些,是真的”阿嗔黯然神伤,颓然伏在桌上,嘶声道。
卢老板双目微澜,皱眉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阿嗔霍然抬头,凝视卢老板,眼中流露一丝惊恐,却又陷入了沉默。
霎时间,经年困扰着她的那些可怖的,扭曲的,丑恶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回忆,一一浮现眼前,她不由浑身一颤,握紧了拳头。
“你看到了什么?”卢老板神色凝重,追问道,试图从她眼中发现什么似的,满面焦急。
阿嗔抬头瞧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嘶哑道:“我看到,我娘”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脸色变得格外苍白。纵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少海主,也奈何不了少经世事的年龄局限,片刻间便露出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恐惧。
童年回忆对她的追杀,是构成她沉着性格的一部分,却也是她恐惧的根源。
恐惧,在震颤切割一个人的同时,也会成就和塑造一个人。与恐惧共存,既让人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也让人充满机警和生存欲望。
阿嗔所有的性子,便成长于这挥之不去又无处诉说的恐惧中,所以她既沉着冷血,又脆弱惶恐。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卢老板起身,显得格外急切。
“我娘”她如同筛糠的身子,颤抖不已,少顷后方才开口,嘶哑道:“是我爹和白红霞害死的。”
“果然!”卢老板脸色铁青,怒拍桌面。
“你也知道?”阿嗔愕然盯着他,嘴唇青白。
卢老板沉重地点了点头,颤声道:“都说评评因深陷丧父之痛,忧郁成疾,虚弱致死。我却一直觉得奇怪,她身体一向不错,怎么会突然死去?只恨我千里之外,不能替她报仇!”
他忽然两眼一潮,概叹一声,颓然倒在椅子上,热泪盈眶。
阿嗔瞪着他,片刻后噏动嘴唇,颤抖道:“你是我娘什么人”
“想娶她的人。”卢老板沉沉叹了一口气,凄冷笑答:“我们俩,自小一同长在船上,情同兄妹,如果没有三斤,她或许能嫁给我。”
阿嗔双目一闪,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颓然道:“就算没有我爹,她也未必就能嫁给你,若她真的想嫁给你,又何必嫁给我爹?”
卢老板一怔,忽然放声大笑。
他惊讶于眼前这年少的女子那洞察世事的聪敏睿智,也赞叹她那与年纪颇为不符的练达和坦然。
她说得没错,如此假设,原本就不存在。如果穆评评喜欢他,又何来三斤?
于是他大笑,笑自己不如一个孩子看得透彻,笑自己太执着,笑自己不愿面对现实。这一瞬间,多年来的沉重积怨,心酸难解,忽然间全部消散,化作了往事。
他笑了阵子,忽然想到穆评评那些孤独的最后时光,便心酸自责起来,不觉间已笑得泪流满面。
他不敢去想,在人生的最后岁月中,深陷恐惧中的穆评评是何等孤立无援。她独自一人,承受三斤和白红霞的算计,明知自己终将死去,也只能默默承受。他很后悔,没能在最后岁月里保护她,后悔自己置身事外,后悔太多,以至于只能流泪,只能大笑。
他笑着,哭着,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自己。阿嗔瞪着他,惊愕中似是明白了什么。
一夜忽然过去,清晨的玉门关,不分季节,一样的清冷寂寥。
阿嗔离开卢老板的酒肆,浑浑噩噩沿着洒满晨色的黄沙道路,缓缓往城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思绪万千的她,心里起伏两种极端情绪,一个极痛,因为她必须更加憎恨自己的父亲,一个却极喜,因为她似乎不再是鞠公子的敌人。
想到这里,她似乎更加焦急,望眼欲穿,很想立刻见到鞠公子,对他微笑。回首间,金灿灿的朝霞已经漫天飘散,映照着那巍峨的玉门关,照亮了那落满尘埃的大红灯笼。
雄关依然沉默,阳光仍旧浓烈。这世界似乎并没有变化,却又显出一种格外不同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