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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到了。”陆岩柯的脸色很难看,如同蜡纸。
“再关着,她会死。”陆岩柯蹙眉道。
“放她出来。”陆岩柯要求道。
“她身子太弱了,经不起折腾。”陆岩柯哀求道。
陆擎却一直没有开口,他的眼睛,越过陆岩柯的肩头,呆呆望着儿子在墙上跳动的影子,随着摇晃的烛火,错落,交织。
他的眼睛瞬也不瞬,好像根本没有听陆岩柯在说什么。
陆岩柯终于愤怒了,怒道:“你真的不放她!”
陆擎方才抬眼,望着他焦虑的脸,淡淡反问道:“我凭什么放她?”
陆岩柯的悲愤和道理,陡然全都噎在喉中,却无法发声。他拧了眉头,思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你放她,我愿意顺从你。”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
陆擎却冷笑了,厉声笑道:“晚了!你的天分全都浪费完了,我早就不指望你什么了。”
陆岩柯的心沉到了最底,这句话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灵魂。
原来,这不是他最后的筹码。
二十几年来,他与父亲斗争的,不过就是习武还是不习武的问题。他仿佛一直站在上风,骄傲而自我。这一刻,陆擎这一句“晚了”,他方才明白,原来,他们的对峙,早就结束了。
他的心,突然空了。
于是,他垂手,无力立着,却又并不甘心离开。
陆擎说完这句,心中亦有泣血之痛,这句“晚了”,何尝不是剜他的心,只是陆岩柯永远都不会懂,一个父亲的坚持和失落。
陆擎笑了,冷淡而疏远,嘶声接道:“你回去罢。”
陆岩柯抬头,一双眼睛陡然喷出怒火,那双温暖的眼睛,绽放过春日的阳光,流露过真挚的温情,却极少愤怒。这一刻,这双眼睛却烈焰崩裂,凛冽喷涌出一片地狱之火。
陆擎的心,“咯噔”一下。
陆岩柯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对的筹码。
他忽然跳起来,转身,飞奔,一把抓起窗边桌案上的白刀,正是陆擎每夜都反复擦拭,总是爱不释手的那把“龙脊刀”。
“哗啦”一声,白刀已经在陆岩柯手中展开,银光一闪,已经往他自己的脖子上掠去。
“你疯了!”陆擎大喝一声,脚一蹬,“呼”地就从椅子上飞了起来,翻转身体,顷刻间就到了陆岩柯面前,飞起一脚,正踢在他握着刀把的右手。
陆岩柯平生第一次握刀,刀把冰冷得就好像腊月里的坚冰,让他一下冷到了骨髓深处,整颗心都跟着一个必死的信念,结成了霜雪。他手已颤抖,正迎上陆擎这突发的凌厉一脚,只听“当啷”一声,一把白刀,已经落在几尺外,刀锋兀自龙吟,嗡嗡作响。
陆岩柯只觉得手腕几乎碎裂,痛彻心扉。他的恨和愤,在这决绝的疼痛中,变成了一种力量。是以他面色苍白,鬓角沁出冷汗,却咬着牙,颤巍巍在陆擎面前站起来了。
那种不屈,分明就是一种怨恨,一种平常父子间从不该有的恨。
陆擎被那种眼神惊了一下,向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那双眼睛,不是儿子看着父亲,而是仇人相见,陆擎的心里,刮过一阵寒风。
“你”他不由敢上前几步,实在挂心陆岩柯的手腕,需知陆擎那一脚,由急而发,承着他十足内力,即便是内功深厚之人,或许也不能抵挡,何况陆岩柯。
此时,陆岩柯的右手腕,已经碎了。
“别过来!”陆岩柯怒道,脸色已经没了血色,他紧皱着眉头,左手按住了右手腕,嘶声道:“现在,你肯放她了么?”
陆擎呆住了,他没想到陆岩柯会为了一个女人用生命威胁自己,居然就为了一个女人,居然和自己一样痴傻。
陆岩柯苦笑,这是他最后的砝码,因为他依然相信,陆擎还是会在乎他的生死,只因血浓于水。于是他孤注一掷,接道:“你若还不放她,我迟早死在你面前,我若想死,你岂能拦住!”
陆擎的眼睛果然如同死灰,他的心,仿佛被恶魔的大手狠狠攥住,几欲碎裂,窒息。他一向不怒自威,这一刻,却真的震怒了,厉声道:“你敢威胁我!”
“你试试!”陆岩柯像一只遍体鳞伤的猛兽,狠狠道,眼睛一片血红,所有的血管都暴胀着,他的右手腕青白斜垂,显然已经断了。
一阵剧痛袭来,陆擎几乎跌倒,这次,陆岩柯赢了。他嘶声道:“你先过来,我替你接骨!”
这是命令,也是筹码。
陆岩柯终于抬头闭眼,一声悲戚叹息,两行欣慰的眼泪,悄然从眼角滑落。他蹒跚而至,来到陆擎的面前,不再反抗。
一个交易,已经完成。
陆擎望着他,心中感慨,二十年,当年那个怀中吃奶的婴孩,突然就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的肩膀,甚至比陆擎还要宽,他的眼睛,明亮而凌厉,聪慧却又固执。他简直就是年轻时的陆擎自己,可是他却又那么遥远,全然不是当年在陆擎怀中咿咿呀呀笑着的小儿。孩子一旦长大了,就再也不能好好揣在怀中疼惜了。
这一望之间,陆擎早已五味杂陈,心中辗转千百万次,他颤巍巍伸出青白苍老的手,紧握陆岩柯手腕,轻轻一错,只听“咯噔”一声,顷刻间便将手腕接好了。
陆岩柯脸色苍白,已经转身,却又回头道:“你说到做到。”
他再回头之时,突然流下了眼泪,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无法遏制的眼泪,就像是诉说着什么,喷涌而出,他抬头望着天边昏黄的月亮,哀戚之感,愈发浓烈,心口仿佛就要裂开似的,疼痛难捱。
这一威胁,他仿佛也明白了一件事情,那是老父的心。
普天之下,有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第34章 孟小莲()
陆岩柯正独自行走在焦墨般阴黑的无尽暗涌中,黑暗一浪一浪翻滚,此起彼伏,将他缓缓淹没,很远的地方,飘荡着鬼魂一般的游丝缤纷,鲜血的颜色,围绕着翠竹的颜色,翩翩起舞,好像遥不可及,却又历历在目。
突然,他感到眼前流淌过一阵温暖轻白的光,缓缓睁开眼,四下寂静,书还在手中。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握着书卷睡着了。
眼前是一张俏皮的脸,蜜色肌肤,深深梨涡,正笑吟吟望着他。
“唔!”陆岩柯吃了一惊,险些扔了书卷。
他的眼前,立着一个高挑的少女,一身浅紫,站得笔直。
“孟小莲!”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正是。”孟小莲笑道:“我又不是鬼!你喊什么!”
陆岩柯却笑不出来。
一直以来,露霜阁与玉门关外璃星山上的凌虚教结盟。
孟小莲是教主孟青尧最疼爱的小女儿。
这桩婚事,早在他们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定下来的。
他们生来就会结为兄弟,姐妹,或者夫妻。
“你怎么来了?”陆岩柯起身,放书卷在案上,窗外透亮的阳光,斜斜照进屋里,明媚之极,他的眼睛很温暖,却也很疏远。
“我不能来看你么!”孟小莲嘴一嘟,转身出门,却又探回头来道,神秘一笑,身后暗红的弓箭光彩熠熠。
如今,凌虚教是个神话。
从前,凌虚教不过尽是流离。
孟小莲常听父亲讲起凌虚教的艰难,凌虚教的崛起,凌虚教的必然。
凌虚教发起于大漠深处,源自一群流离在大漠深处的荒民。这些流浪在大漠里的人,有罪犯,有恶棍,也有颠沛之人皆失了立足之所,不得已徘徊大漠深处。风霜雨雪,凛冽沙尘,练就他们各个精壮,各个邪魔。西域商道上,有人喊他们沙匪,因为他们在沙漠里纵横劫掠,商队,马帮无不惧怕。也有人喊他们璃星山匪,传说中他们天降在凡人到不了的璃星山。
这些人自然没到过璃星山,他们只是流连大漠,出其不意。他们只是在大漠的乖戾中练就了好本事和野性子。璃星山增加了人们的恐惧,对他们惊惧不已,于是这群人便也以璃星山人自称了。
这群沙匪中,后来出了一个真豪杰,名叫孟青尧。
众人归附,只因孟青尧找到了真正的璃星山。
沙匪上了璃星山,脱胎换骨成了凌虚教,便从此和不堪过往道别了。
凌虚教不再为难来往商队,他们甚至和商队做起生意来。整个大漠,渐渐传出了凌虚教的美名。商队都喜欢璃星山上的雪莲冰花,入药最是神奇;也敬服凌虚教飘逸灵秀的功夫,招招令人胆寒。
凌虚教,却成了神仙所托的神教。凌虚教众最崇拜璃星山的极寒冰雪,称为冰灵,据说冰灵乃天上神仙,落在璃星山,守护凌虚教,或化身白豹,或化身冰霜,或化身少女,或化身雪莲变幻万千,不可捉摸。
孟青尧,武功超群,无人不服。经年积累,在偏远避世的璃星山上,潜心培养了数不清的绝世高手,他亦常常自己秘渡玉门关,潜入中原,四处寻访习武奇才和睿智俊杰。
璃星山,绝寒之地,每一寸冰、每一棵顶寒而生的植物,都经过严酷磨练。凌虚教众,一向善用弓箭,腰间短刀,更是凌厉非常。
孟小莲自幼习武,箭法更是百步穿杨,鲜有人能出其右,江湖中,人人尊一声“雪圣女”。
她性格豪放,与大漠颇有神似之处,凌厉,奔放,无拘无束。
陆岩柯不会武功,孟小莲却十分满意,她不止一次,认真说,此生不愿嫁给盖世英雄,唯愿与陆岩柯下棋吟诗,了此一生。陆岩柯却从来没有愿意过,他的意愿则是,娶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过下棋吟诗的生活。
这件事僵持了很久,陆岩柯死都不答应,孟小莲却死都没嫁人,但是她每年都会跟着父亲入玉门关,风尘仆仆,来拜访露霜阁,是露霜阁最尊贵的客人。
陆擎和孟青尧,据说是过命的交情,怎么过命,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