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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丁种植的地衣叫石南,淡紫色,不香,也不壮观,金瓶却喜欢它。
秦聪曾经问:「这花不好看,又无味,为什么种它﹖」
金瓶当时没有解释,她喜欢石南在大石缝中生长遮住丑陋黄土的功能。
没想到今日他也在园子种这个默默低调的花。
是打算在此永久居住吗?
终于,他看到对面也有人在园子种花。
他伸手打了一个招呼。
金瓶放下花苗,也招了招手。
他回转屋内去了,并没有把她认出来。
秦聪竟然不认得金瓶。
金瓶嘿嘿地笑出来,笑声可怕,似狼桀,她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嘴。
无比的荒凉袭上她的心头,她低下头,受创后第一次落泪,连她自己都诧异了,急急伸手抹去泪迹,怎么居然还会哭。
忽然听见有人对她说:「这个时候不适合种玫瑰。」
原来是邻居老太太,好奇地走过来做免费训导。
「你好,我姓兰加拉,你是什么太太?」
「我姓张。」
「你也是华人吧,同对面的王先生王太太一样。」
「对面人家姓王?」
「是,你可有见过他们?一定认得,真是漂亮的一对,承继了一大笔遗产,搬到这里来住,太太快要生养,经过素描,已知道是女胎。」
「那多好。」
短短几句话,无意中已将历史交待清楚,没想到他们一点顾忌也无。
「王先生告了长假,日夜陪伴妻子,真是恩爱,我做了香蕉面包送过去,他们很爱吃,张太太,你喜欢吃吗,我也给你做,你丈夫呢,他做何种职业,你可是移民?」
金瓶笑笑,不出声,回转屋内,关上门。
电话钤响了,她一看显示板,见是夏威夷群岛打来,一阵欢喜,连忙去听。
「金瓶,为什么到今日才与我联络,牵记极了,是否发生过意外?」
「我车祸受了重伤留医。」
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金瓶笑,「如果我不见一条腿或是两只手,你会否离弃我?」
金瓶听见他深呼吸的声音。
「我四肢健全,不过,头部受伤,做过矫形手术,现在漂亮得多了。」
他松一口气,一时间仍然说不出话来。
金瓶同他说:「在适当时候,我会来探访你。」
「我向你传真图文过来。」
不多久,图片收到,原来是师傅的墓地,小小一块平地的石碑,上面刻着CL两个字,连年月日都不落俗套地省下了。
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原里,短短八十年或是四十年,有什么分别?
她看过图片,用切纸机切碎。
金瓶点燃线香,闭目沉思。
黄昏,她去市集买水果,意外碰见他们两人。
玉露双手捧看榴槤,大喜过望地叫:「聪,聪,看我找到什么﹖」
秦聪转过头去,低声说:「王太太,别扰攘。」
金瓶就站在果汁摊后边,距离他们不过十呎八呎,可是,他们就是看不见她。
金瓶想到她读过的鬼故事:一个人横死,他自己不知道,幽灵四处探访亲友,人家看不见他,他不明白:喂,为什么不理睬我?
金瓶摸摸自己手臂,难道,她已变成了游魂而不自觉。
终于,他们走开到另一角落。
售货员同金瓶说:「一共七元六角。」
还好,有人看得到她。
她付了账离去。
这时,玉露愉快地转过身子来,把手伸进秦聪臂弯,「今天满载而归。」
秦聪神色有异,强作镇定。
玉露诧异,「聪,什么事?」
「我看见了她。」他战栗。
「谁,你看见了谁﹖」
「我看见金瓶。」
玉露一听,面孔即时变色,她放下那一篮精心挑选的水果,与秦聪匆匆离开市集。
他们上车。
「你在哪里看见她?」
「就在店里。」
「她穿什么衣服,怎样打扮?」玉露紧张。
「我只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穿我的背脊,像是要在我身上烧一个洞。」
他痛苦地用双手掩住面孔。
玉露哼一声,「你不止一次看见她的眼睛,每晚她都会在你梦中出现。」
「不,我肯定刚才见到她。」
「为什么不与她打招呼?」玉露语气十分讽刺。
秦聪不再说话,他自身边取出一只扁瓶,打开瓶塞就喝。
英俊的五官有点扭曲,他顿时憔悴萎靡,一脸悔意。
玉露把车驶出停车场,斑马线上有行人走过,她剎停车子。
秦聪忽然低呼:「是她,是她!」
他伸手指着斑马线上一个女子。
玉露吓一大跳,定睛一看,送人是一个年轻白哲梳髻的女子,但绝对不是金瓶。
那女子向车内的他们看一眼,牵着狗走过去了。
秦聪犹自喃喃说:「是她,是金瓶。」
玉露厌恶地说:「对你来讲,她真是无处不在。」
回到家,她一个人蹬蹬蹬走进屋内,气鼓鼓坐在客厅看海,等秦聪来哄她回心转意。
等了半晌,她气消了一半,秦聪还未出现,她走进书房,发觉他躺在安乐椅里,身边全是酒瓶,他已昏昏欲睡。
「秦聪,醒醒。」
才下午三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剩下时间,让她一个人呆呆地发闷,这是最残酷的惩罚。
她终于得到了他,是真的吗,这一具躯壳,叫她感慨。
「聪,聪。」她再叫他,一边用手出力推。
他翻身,索性跌在地下,打一个滚发出鼻鼾,睡得不知多香甜,他根本不愿清醒,随便在何处昏迷都一样高兴。
玻璃茶几面上还有剩下的白色不知名药丸,都可以帮他速速进入无我境界。
玉露狠狠地踢他一脚,用力过度,她自己差点滑倒,连忙扶住墙壁,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她喘了几口气,站定,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叫她寒毛竖起。
她转过头去低喝:「谁?」
「是我,王太太。」
原来是司机站在书房门口。
「太太,油站单子请结一结账,还有,上两个星期的薪水——」
玉露扬一扬手,「马上付给你。」
「太太,还有马利与康泰莎的薪酬。」
玉露说:「跟我到楼上拿。」
「是,太太。」
她走进寝室,拉开梳妆台抽屉,取出厚厚一叠现款,数清楚了付给工人。
加上日常开销,所剩无几。
佣人递上各种账单,「王太太,都是最后通知,不付要剪线了。」
玉露索性把手上余款也递给她们,「你到银行去一趟吧。」
「是太太,」佣人欲言还休。
「还有什么事?」
「太太你得准备婴儿用品了。」
玉露发呆,半晌才说:「多谢你关心。」
「还有定期检查。」
「我知道,你出去吧。」
玉露疲倦地坐倒床沿。
抽屉已经空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银行去提取现款。
柜位员同她说:「王太太,户口存款不足。」
「什么?」她愕然。
「户口只剩三百多,你看,王先生,上星期分三次取走了所有现金。」
玉露定定神,「呵是,我一时忘记了,不好意思。」
她转身离去,孕妇,脚步有点蹒跚,碰到其它顾客,人家反而要向她道歉。
回到车上,她把自那些人身上取得的银包逐只打开检查。
真要命,北美洲居民全无携带现金的习惯,五六只钱包里头只得三两百元。
玉露气馁得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下车,忽然脚软,几乎跪倒在地。
有一双突如其来的手臂扶住她。
「你没事吧,喝杯热茶。」
玉露觉得那声音亲切,见一杯热饮递过来,不禁就势喝了一口,原来是西洋参茶。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中年太太和蔼亲切的笑容。
「我姓张,是你们对邻。」
玉露在阶前坐下,点头道谢。
这时,佣人自屋内出来扶起她进屋去。
秦聪已经醒来,在看报纸。
玉露冷冷问:「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聪抬起头来,十分诧异,「钱,你同我说钱?」
「是,户口都掏空了。」
「从来没有人嫌我花得多,师傅没有,金瓶也没有,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今日不同往时。」
「可是穷了?」他揶揄,「抑或,你不懂生财?」
「秦聪,你取走了七位数字。」
秦聪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你那些白色药丸要这么贵?留点给下一代好不好?」
秦聪忽然大笑起来,他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他指着玉露说:「你的口吻像小老太婆——啊啊,孩子要吃饭,哈哈哈哈。」
玉露掩住嘴,他说得对,她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手一松,她怀中的各类钱包落在地上。
秦聪看到,不置信地问她:「你在街上做扒手?你逐只荷包去偷?真好笑,师傅与金瓶一去,你我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进一步逼视玉露,「抑或,你根本就是一个小窃贼,贼性难改,哈哈哈哈哈。」
玉露握紧拳头。
秦聪笑着走到地下室去打桌球。
这时,愤怒的玉露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冷冷看她。
「谁?」
她霍地转过头去。
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是有一双眼睛,秦聪说得对,是金瓶的眼,玉露背脊顿生寒意。
佣人闻声出来,「太太,你叫我?」
「没有事。」玉露精神恍惚。
「太太,你可要看医生?」
玉露坐下来。
不可能,她已彻底除掉金瓶,从此,金瓶再也不能把她比下去,秦聪属于她,师傅的遗产也属于她。
第二天,她到另一家银行去提款。
银行经理走出来「王太太,王先生在上周结束户口,你不知道吗?」
「存款呢?」
「他已嘱我汇到香港的汇丰银行。」
玉露呆木的站在大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