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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握住这个叫铁狗的小士兵的手,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力量、安心和温暖,过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的腿有力气了,才在狗子的扶持下,往城楼外的楼梯走。
刚出了城楼没两步,一个人影飞过来,扑通一声倒在周维的脚下,是一个士兵,被当胸一箭穿透,血沫很快从他的嘴里涌出来,周维只能听到他微弱又清楚的遗言——
“娘,娘……”
周维呆呆地看着脚边的这具身体,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死去人的防守空缺,很快有人补上去了,站在了城垛上继续往下放箭,好像从来都不曾换了一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失去一个生命。但是温热的鲜血汩汩从伤口处流出来,浸湿了自己的鞋子。
周维他吐了,一下城楼就吐了,吐得天昏地暗,吐得风云变色,周维其实不是想吐,他是想哭,他觉得委屈又痛苦,害怕又悲伤,最好是能号啕大哭一顿,但是他没有,他不太记得接下来的事,后半程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就已经身在将军行辕了。
周维迅速憔悴,源于他的睡眠质量太差,因为一闭眼,就会重现那天城楼上的一幕。
军医来了,这让周维有些内疚,因为他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受伤将士正急等着军医的帮助,而军医却不得不过来给自己这种无病呻吟的草包诊治。他心里明白,可是说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
“应该是见到血腥被惊到了,我给他开些安神静气的方子,不过药石的作用不大的。这个得慢慢来。”
刘乙伸手去拉周维:“喂,男子汉大丈夫,虽然我知道你挺熊包的,可也没想过你居然这么熊。你别在这趴窝,起来啦,跟我在外面跑两圈就好了。”
“乙儿,”刘兴邦拦下儿子,“先生是读书人,年纪又轻,自然没见过这些打打杀杀的,第一次在所难免,是我们欠考虑了。”
“我没事!”周维努力抬手搓了搓脸,尽量不让自己拖累其他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糟,只是睡眠不好,没有精神。外面的战事怎么样了?”
“暂歇了,这头几天就是为了探探虚实,双方的损失都不会大。”
“哦。”周维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
是的,损失不大,这种轻描淡写的话,他在书里都见多了,也许这就是书中与现实、感情与理智的区别。损失再小,那个在他脚底下流血、喊妈妈的士兵也活不过来,损失再小,这依然是铁与血的真实战争。
“先生,等你好一点了我派人送你去乌了镇吧,那儿有处我们的别院,虽然距这也不足十五里,但起码能安静些,这里的攻防,我自然心里有数。”
“好吧,那就麻烦都督大人了。”周维没有拒绝,尽管他能看出来刘兴邦对他没有开口 交待什么打算布置有点失望。
两天以后,周维被护送到离前线十五里远的乌了镇休养,那里不仅有为大都督家眷落脚准备的别院,还有一种安逸、和平的假象。
周维一到别院就把自己关起来了,别院里有一座小佛堂,据说是给都督夫人准备的。本来周维不信佛,他受到这种巨大刺激更需要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不过这里当然没有,所以他只能选择了面前这座泥胎。
“师父,我想我有点明白你让我出山的意图了,可我不是一个让你骄傲的徒弟,面对厮杀,我什么也做不了,那些小聪明在真正的生死面前,毫无用处。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也许尽快结束这一切就是最大的仁慈,可即使是最小的代价,也是数不尽的人命堆砌来的,师父,你想让我去背负那么多条人命么?你不是一向很疼我么?为什么不让我当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狐狸?为什么要让我做这种事,为什么……你,你……不要让我恨你……”
周维的眼睛慢慢浮出泪水,他低头看着左手中指上的白玉指环,视线里,它渐渐放大,慢慢模糊,然后眼泪滑落出来了,一滴一滴打在白玉指环上。忽然,周维奋力地把它从手指上拔下来,就要摔出去……
指环捏在指尖,被高高地举过头顶,泪水打湿了他的脸,指环却依然在手里紧紧地握着……
反击
——爱可能是残酷的,残酷的也可能是爱。
某天,某山,某屋。
“啊呀,你烦不烦呀!我就是喜欢这么弹!我自己的手指头我自己安排,我就是喜欢用这样的指法,能扒拉出声音,是这破曲子的调不就好了么?你管我那么多!” 若薇心情异常不好地乱拨弄着琴弦,发出阵阵刺耳的噪音,“这里根本不是我的家,你根本不是我的亲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为什么要学这些垃圾东西,我根本不希罕你这个破烂的落脚地,简陋得连我的爵士先生和喜鹊先生也肯定不屑住在这里!”
也许是她想家了,也许是因为太多的东西要学让她心浮气躁了,也许是周莫老狐狸太优秀,她嫉妒了……反正不管什么原因,若薇情绪大爆发,程度直逼欺师灭祖的边缘。
周莫看着他的不肖徒,半晌没说话,然后忽然拿起茶碗咣啷一声摔在地上。若薇瞪大了眼睛,霍地一下子站起来,这个老狐狸还敢跟她玩横的,她随手胳膊一挥,身边的一摞孤本古谱就哗啦啦地推倒在地,有几张也不知道是不是绝本,还飘落到火炉上,一燃而尽。
然后周莫甩手就摔了茶壶,若薇一脚就踢翻了古琴;周莫摔了架子上的玉蟾,若薇扫荡了窗台上的茶花,周莫摔了砚台,若薇烧了毛笔……
俩人变着法地拆房子,无数珍玩古董瞬间化作一堆瓦砾,最后屋子里一片狼藉,实在没什么好摔的了,一老一小才老实地站在地上喘粗气,彼此瞪着。忽然,周莫呵呵呵地乐起来了,越笑越开怀,笑得异常开心:“唉呀,这就对了嘛!不开心就要发泄出来,你个小丫头一天总挂着虚伪的笑,四平八稳雷打不动的样子简直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像老头子。凡事总憋在心里生闷气会变丑的,丫头!”
“你……哼!”
“还生气哪?”
“……”若薇扭头望天,嘴嘟着,“让我生气?哈哈,笑话!”
“丫头,琴坏了,那你还要不要学啊?”
“你不会找人修么?”
“你这个败家子,孤谱啊,都被你烧了啊!”
“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你都记得,再写喽。”
“房子这下子更破了。”
“您真含蓄,它老早以前就像被炮轰过了,如今……根本没变。”
“那……你,你刚刚说的什么‘爵士先生’和‘喜鹊先生’是谁啊?”
“我的格力猎犬!”
“死丫头!”原来是狗,还以为是她的老师嘞,一只狗居然也叫“先生”?!
那间屋子被他俩折腾得够呛,然后他们在打扫后又最大限度地巩固了他们的破坏行径,现在这两个不谙家务的肇事者被赶出来,在外面太阳底下晾着。屋子里面正有人收拾,周莫不知道刚刚去了哪里,这会儿刚回来。
“丫头。”周莫递过来一东西。
“干嘛?”若薇一看, 一只白玉指环,圆润无瑕,一看就挺贵重的那种,雕纹非常漂亮,“赔礼道歉啊?”
“戴上它,就证明你就是我的徒弟。”
若薇接过来,瞪着师父老狐狸——感情我没戴它之前,都还不算你徒弟?
周莫叹了口气:“丫头啊,我是你师父,也是你的家人,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已经是你心里,在这个世界上最割舍不下的亲人了。师父年纪大了,有些未了的愿望,可能以后会让你帮我完成,但也许,你并不愿意做。你我情分真挚如此,到时你纵然心里百般不愿,也会为我的希望而做下去。但师父不想让你活得这么苦,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就摔了这指环,全当我俩是一场忘年交,不是师徒,这样想,你心里就也会好过一点。”
“我不愿意做的事,自然就不做,还用你说!”若薇心里不以为然,老狐狸还能强迫她怎的?
“你这个丫头,脾气跟我当年一样,嘴硬心软,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等你长大了,到了那一天,你就明白了。”
若薇低头把指环戴上,细细琢磨周莫老狐狸的这番很感慨、很感性的话,到底会什么事情非做不可,还会让自己为难到要跟老狐狸反目呢?
“下次啊,丫头,你若真的觉得弹琴烦,或者学什么别的学烦了,不想学,不想认我这个师父的时候,就拔了这指环,摔了它!比起坏一只玉指环,你可得饶了我那一屋子的好宝哇……”周莫老狐狸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明显心疼地变调了。
“啊?”若薇看看指环,再看看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堆古玩奇珍……
“哎呀……”周莫也看到了那堆“破石头烂瓦”,急忙赶过去,欲哭无泪,“可怜我的‘状元红’(花),我的‘一天秋’(琴),我的‘蕉叶白’(砚),我的……”
***
周维在别院里没住多久就重新回到了军营,经过在小佛堂里的“告解”,经过他试用刘兴邦教他的呼吸吐纳、入定冥想的法子慢慢调整自己的睡眠状况,他的精神头已经大为改观。但有些事情,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已经下了决心,因为他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已经随着这个决定逝去,那么剩下的他,为了不辜负逝去的那部分,必须继续走下去,坚强的。
“已经折了差不多四千人了,”而这才半个月,刘兴邦的身上似乎都泛着浓浓的血腥味,几天没睡好一个囫囵觉,“城外的那些障碍已经被宋军拔得七七八八,他们靠得越近,我们消耗的速度就更快,前半个月折了四千,后半个月恐怕就是八千……”
人越少,就代表士兵轮流休息的时间越少,士兵休息的时间减少,就意味着伤亡加快,这就好像是加速度问题,并伴随着恶性循环。
“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布防么?”再次登上城墙,感受到迎面扑来的血腥,但周维只是脸色白了白,一切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