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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窝在水阁里,阁子里搁了冰盘,湃了西瓜桃子,三个夫君连儿子围桌而坐。今日的话题是胎教,主角是沉璧肚里的小祖宗,现刚听烟岚奏了一段琴曲,她忙着拾掇小碧羽表演唱歌。
小碧羽性子一点不像他爹,私下里话很多像个唠叨老头子,人前却羞答答的,死活不肯开口。
笑笑逗了一阵,小碧羽绕着丹麒膝盖钻来钻去,眼珠转来转去,玩得兴起的样子,就是不肯张嘴。
“原来跟你爹一样,是个嘴硬的!你今天不唱歌,不给你葡萄吃!”笑笑耐性用尽,终于威胁出口。
丹麒护崽,撇撇嘴说:“不唱就不唱,爹给你更好吃的。”
“慈父多败儿!”笑笑急道:“他连唱个歌都不会,以后怎能……”她理想中的男性自然是允文允武,挥洒自如,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大方自如,百般能耐,站出来随便表演一项都迷倒万千女性的。
丹麒不以为然道:“我儿子出身矜贵,知书识礼就行了,我以后还会教他武功,犯不着学唱歌跳舞那些来讨人家欢心……烟岚,我可不是说你。”
“唱歌是为了让自己高兴,怎能说是讨好别人呢。我号称女歌神,我儿子连唱一句都不会,真是丢我的脸哪!”笑笑掩面。
“你竟然会……唱歌?”丹麒眼睛瞪得溜圆。
他认识笑笑最后,彼此身份有别,难得共处的时间都是在宫廷里,还只顾得上斗气了,后来成亲过程惊涛骇浪,又只顾得上保命,便是最后成亲了,笑笑随即被远放,身在异乡,百废待兴,哪里还有心情唱歌。
说起来,他竟是从未听过妻主唱歌。
笑笑翻翻白眼。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从认识起就一直骗我!”这话触及丹麒旧伤,虽说已不在意,到底愤愤。刺了她一句,转头问烟岚:“烟岚,她不是又骗人吧?是不是唱得难听得让人恨不得想上吊?”
小碧羽听得格格笑,重复道:“上吊,上吊!”
烟岚笑道:“小姐歌唱得很好,那时在山庄里一开腔,真是绕梁三日。”
笑笑突然想起沉璧被放在自己床上那夜,自己跑到庄外对天长嗥的事情,脸不禁一红。
丹麒半信半疑,转头问沉璧:“沉璧,是真的吗?”
沉璧手轻抚肚子,沉静的微笑道:“是真的,情真意切,至今难忘。”
他说的却是除夕那夜,笑笑尽兴舞剑而歌,之前他从未见过那般光华熠熠的小姐,也从未像那夜那般,羡慕抱她回房的君行。
笑笑扬扬下巴,“相信了吗?”
丹麒又是撇撇嘴:“不是亲耳听到,我才不信!既然这么厉害,现在唱来听听!”
说得满不在乎,眼神却闪着期盼的神采。
小碧羽牵着他袍角,露出半边脸来,也叫:“不信!不信!唱唱!”
“唱就唱,我还怕了不成。”又逗小碧羽,“你娘唱个简单的,你认真学,以后唱给娘听。要是学不会,你就是个小笨瓜!”
小碧羽扑闪着眼睛,把脸一躲,嘟囔:“不是……笨瓜!”
笑笑一笑站起,湖面有清风徐来,拂起她的衣摆,她嘴角含笑,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曲调子清雅舒缓,她吐字清晰,运气绵长,稍嫌清冷的歌让她唱得有几分缠绵,飘飘渺渺,这午后水阁霎时笼上了一股清幽明净。
烟岚听了一段,伸手往桌上琴弦轻拨着,奏出简单的音符为她伴奏。
清丽的歌声沿着水面延展,湖面深处繁花盛开,宁静绚美。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唱罢,琴声幽幽渐歇,宛如雨后轻尘,飘渺弥漫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每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
卷三:转 黄莲根断未觉苦4
忽然小碧羽扯住笑笑袍子,往她身后直指,道:“娘!……人……人!”
一人锦衣高冠,负手静立于阁子外面,身后是花木丛,树木的浓荫遮下来,她身上的碧色衣衫几与花木融为一体。
笑笑吃了一惊,忙奔出水阁,整整衣服,口呼:“下官给殿下见礼!”
太女慕容媗见她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哪里有半分病容。微微一笑:“太傅如此雅兴,唱得好曲好词——身体可是大好了?”
笑笑尴尬,应道:“这两天是好多了,就是天气太热,身子懒懒的不想动。”
慕容媗道:“我今日特来看看,既是无事,我也安心了。”说着抬步往水阁走来。
她的随从都留在外院,也不让下人通传,只孤身一人而来,是以丝毫没有惊动主人。
阁中众人已全站了起来,想要行礼。慕容媗道:“不必多礼。”顺手将小碧羽抱了起来,笑道:“这是碧羽吗?都长这么大了。”
丹麒忙道:“他两岁了,会跑会跳,话也讲得不少,就是怕生。”
慕容媗细细打量碧羽,见到孩子苹果般的一张圆脸,眉清目秀,杏核眼儿,肤色白皙,模样像丹麒为多,身架子却像太傅。
自腕上褪下一串白玉兰花,套在碧羽腕上。碧羽手细,一溜溜到胳肢窝去,拿另只小手摸着,乌溜溜的眼珠闪闪发亮。
太女点头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碧羽侧头去瞧他爹,见到爹爹点头,怯生生的答道:“我叫常碧羽,下下个月就两岁了。”
“常碧羽,这名字你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
众人脸都黑了。
“为什么?”
碧羽毫无所觉,眨巴着眼睛老老实实的回答:“……难写。”
“你还会写字?”
“会!”碧羽咬着手指头,“爹教我……每天……”
慕容媗笑道:“你的名字一点不难写,是你爹不会教。”
丹麒不满:“皇姐……”
慕容媗抱着碧羽在桌旁坐下,摸出一块松花巾帕,摊在桌上,抓住碧羽的小手,蘸了点茶,就在帕子上一笔一画的写了起来。
写毕一遍,又写一遍。
小碧羽觉得好玩,一边写,一边格格的笑了起来,一丝唾液从嘴角淌下,拖得长长的滴在太女袖子上。
笑笑忙道:“他就是贪玩,坐不定的。”伸手把他抱了开去。
慕容媗抬头看她,漆黑的眸子笑意温和:“不碍事。”
笑笑把小碧羽交还给丹麒,“殿下今日特地前来探望,我实在感激,现在身上也好得差不多了,过两天便可上朝,请殿下不必挂心。”
她知太女突然来到定然有事,又被她撞破自己不上班在家里偷鸡,连忙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即日复工。
慕容媗瞧了她一会儿,眼中笑意渐渐褪去,转首看着池上荷花,没有言语。
太女不说话,众人也不敢作声,气氛顿时尴尬。
丹麒正要开口说话,太女突然淡淡说:“丹麒你们先带孩子退下吧,我跟太傅有事商议。”
丹麒瞧了笑笑一眼,抱起小碧羽率先去了。烟岚搀着沉璧,向太女行了一礼,也都去了。
水阁内只剩两人,笑笑心中大叫不妙,脑门又开始冒汗。
慕容媗这次坐着没动,只淡淡道:“太傅身体尚虚,还是在府上多休养休养吧。”
“啊?”
慕容媗洒然起身,“太傅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也知你向来讨厌这些,这回就不必劳你脏手了。”
说罢,转身欲行。
笑笑料不到她竟如此说,想到上次她来豳州找自己,应已是到了紧急关头前来求助,但自己说了一句不想回去,她便独自走了。
她除了让自己当太傅,不过那也是隽宗的主意……倒是从来没有勉强过自己。
心中突然一阵内疚,忍不住脱口道:“你……”
慕容媗站定。
她才说了一个字已经后悔,顿了顿,终于还是无奈说道:“你不是有事才来找我的么?”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慕容媗没有回头,语气极淡。
笑笑苦笑,知道太女开始犯倔,只叹道:“多谢殿下体恤。”
慕容媗不再停留,抬步离开。听得身后一阵轻捷脚步声,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劳太傅相送。”
“我送你到门口吧……”
“不,不必了,太傅请回吧。”慕容媗断然道:“不请自来已是不合礼数,你身体不好,怎劳你亲自相送,你,回吧。”
脚步加快,已把笑笑抛在身后。
笑笑呆了一阵,讪讪转回,走了几步,忽有几滴黄豆般的雨点当头砸下,她眉间着了一颗,如被弹子打中。方呆了呆,忽然“哗”的一声,雨点好像炒豆子一般杂乱洒落,接着越发浓密,砸地有声,笑笑抱头便往水阁冲去。
她冲回水阁,外衣已湿了一半,耳际听得雨声爆响,水沿着屋檐不住往下注,成了一道雨帘,地上转眼湿得精透,刚还冒着热气的地面蒸起雾气,一股泥土的味道。
一个人撑着伞穿过雨帘而来,到了近前说:“小姐,湿着没有?快跟烟岚回去。”
笑笑忙伸手把他扯入阁子,看看他鞋袜都湿透了,裤子湿了半截,肩上也湿了一片,忙把自己半湿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拿过伞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等会儿再来接你。”
撑开伞冲入暴雨之中。
这骤雨来得突然,慕容媗才走到园子一半,此刻正站在房前那窄窄的廊檐下,微仰着头,瞧着密密的雨帘,淡漠的脸上有种茫然。
笑笑撑伞奔到,远远见到雨帘后面的那个人一脸寂寥,因着距离和重重雨幕,那张脸看上去像是浓雾中的白色小花,那种脆弱竟是直抵心里,她心里像被什么一下戳中,一时停了步。
慕容媗却已发现了她,脸上神情立即起了变化,眼神炯炯的盯着笑笑,嘴角蕴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