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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宗瞧着她上下打量,噙着冷笑,笑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死命克制着不要打冷战。
隽宗忽然抬高声音道:“赐酒!”
刚才那宫侍端了托盘进来,盘上铺了明黄的缎子,上面只放着一杯酒。
隽宗冷冷道:“太傅,你提醒了朕,你一人可维护朝纲安定,这也就是说,你一人对朝纲影响至大!”
笑笑吓呆了。
这皇帝果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此刻突作夺命阎罗,阴风阵阵!她脑中飞快搜索方才说过的话,突然发现,自己说得太多,对帝王的心思猜得太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秘密……这其中任何一条,都够自己死上十遍。
原本信心满满想以保护皇女的条件换得全身而退此刻变成了自己获罪的理由,是啊,自己真有这么大的能力,皇帝怎么能轻易相信自己呢!
自己的存在不仅仅是能左右太女的决定,更重要的是威胁到扶凤国君的权力啊。
她此刻方知刚才隽宗跟自己款款而谈,其实心中早萌杀机,难得她还以为自己已扳回局势呢。瞪着托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眼前阵阵发黑,心里雷鸣般大叫,她要杀我!皇上终于要杀我了!
隽宗的声音很温和,但是杀意如刀,“常爱卿,你方才说的忠君之心,臣子之义,朕都听进去了,不知你是否能身体力行?朕保证,你尽忠之后,朕会恢复你原来的官职,并赐你为侯,让你家长女世袭封侯,福延百代。”
笑笑狠狠打个哆嗦,呸,人都死了,还封官加爵有何意义!
她咬了咬牙道:“皇上,微臣忠心可昭日月,皇上毫无缘由便将微臣赐死,恐怕难堵悠悠天下众口。”
隽宗道:“朕哪里要赐死你了,太傅只是忠心爱国,心力交瘁,在朕的书房内暴病而忙。你为国尽忠至最后一刻,所以朕才要封你厚禄。”
笑笑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皇帝竟然如此无耻,来个暗杀。不过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呸!
她霍然抬头:“这么说来,这不是赐罪了?”
隽宗怔了怔,“自然不是。”
“那微臣自然可不喝了。”
“你想抗旨?”
“这不是圣旨,何来抗旨!皇上,微臣身体忽感不适,先行告退!”
隽宗大怒:“大胆狂徒,方才还口口声声忠心爱国,此刻却抗旨擅动!”
笑笑咬牙道:“臣是忠君之事,但君不信臣。我除了忠君,我还忠于自己,忠于我的家人,这些加起来不比你一个君轻!既然你不信任我的忠君,那我的忠君就轻得一文钱不值,我自去忠我的情义,不跟你瞎搅合了!”
她气到头上,也不称君臣了,索性你你我我的毫不客气,站起来瞪着隽宗道:“你要杀我,堂堂正正降罪下来!要私下拿忠君爱国那套压我,要我就这般委委屈屈咽了你的毒酒,那是愚忠,不是尽忠!”
这番话她早就骨鲠在喉,此刻又急又怒一吐而快,真是痛快淋漓,气势如虹。
旁边端着盘子那宫侍被挑出来做这等事,自是一等一的人才,平日被赐死的宫人也有大官多半是默然就死,也有痛哭流涕谢恩或求饶,诸般丑态百出的,哪里见过如此人这般大逆不道公然抗旨的,稳如磐石的手也不禁一抖,盘子簌簌直响,险些没有把御酒给洒了。
隽宗气得浑身发抖:“好!好!朕就是养了一只狗,也不会朝我这样吠!你敢抗旨,朕,朕……”
忽然外面脚步声急响,自远而近不断有人大声通传:“太女返驾求见皇上!”
隽宗正在气头上,大声叫道:“不见!不见!”
忽然书房门已被一下推开,慕容媗一步迈入,躬身行礼:“臣女叩见皇上!”
她恭恭敬敬行礼,似是根本没有瞧见房中发生什么事,但自她一步迈入,御书房的门已被人不声不响的关了起来。
隽宗怒极反笑道:“你这么早回来做什么?不待通传便擅闯而来,你眼里还有朕么!”
慕容媗道:“臣女今日为皇上祈福,求得上等的灵签,急着呈给皇上,才疏忽了礼仪,请皇上恕罪。”语气恭谨,目光一转,忽然微带诧异的道:“太傅不是说身体不爽,是以请假在家休养的么,怎么现在又在这里?”
笑笑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不好说。
慕容媗一瞥那宫侍手里的酒,目光一闪,道:“看来太傅是惦记着皇上的身体,亲来探问了。只是皇上久病精神不佳,不宜长期会客,太傅这便请回如何?”
慕容媗突然回来解围,笑笑原本应该感激她,但此事已成骑虎,她现在却不想走了,这一打退堂鼓,乔珏就更难救了。
是以她一时站着没动。
隽宗冷冷道:“太傅,你还没有喝朕赐给你的酒。”
笑笑身子一抖,心中愤怒,你现在还跟我说这个!
慕容媗瞥一眼盘上那酒:“皇上这是要赐罪太傅么?不知太傅所犯何罪?”
隽宗道:“这只是一杯普通佳酿,朕要赐酒给大臣,还需要理由吗?”
慕容媗目视笑笑,笑笑气得发抖,连连摇头。
慕容媗道:“如此好酒,皇上若是有心赏赐太傅,该当先饮为敬。”
“什么?”笑笑脑袋嗡的一声,被太女这么一句话吓得傻了。
这话明明白白就是说,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好心,你说这不是毒酒,你自己给我喝了吧!
隽宗霍然瞪视着慕容媗,慕容媗毫不示弱的回视,她脸色微泛青白,衣冠因一番急赶微有散乱,但她凝聚起的气势却丝毫不比积威甚重的隽宗逊色。她回视隽宗,一字字道:“太傅乃朝中功臣,皇上理应礼待!若是无理相加,恐怕难以慑服天下!”
笑笑在旁一阵头晕目眩,她实在不想见到如此针锋相对,母女相争的一幕,她几乎忍不住脱口说出,这酒我喝了,你们别争了!
可这是毒酒啊!
她绝不是怕死,可是怕死了就见不着她一堆亲亲夫君了。
书房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低压令人难以呼吸。
过来片刻,隽宗忽然大笑道:“好一个理应礼待!”伸出手来,自盘中一把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咣”的一声,空酒杯在地上摔个粉碎,没有想象中的白烟滋滋升起,只是普通的瓷片四分五裂,残酒四溅。
隽宗狂笑道:“我的好儿臣,你又何曾以礼待我!”
慕容媗不想她竟真的自己把这酒给喝了,而这酒看来竟然无毒,一时脸色也有点难看,镇定一下道:“皇上喝多了,请稍作歇息。太傅,你退下吧!”
笑笑早在一旁吓得目瞪口呆,听了这逐客令,再不想走也得走了,只得告辞。临行一瞥,正迎上隽宗视线,只见她眼神复杂至极,似喜似悲,有万千说话,最后却是对她微微一笑。似是在说,你看,你口中所称的仁德之人,便是这般!
她这才明白方才隽宗不是要赐死自己,而是要自己亲眼看到这一幕!只是她是最不想看到这一幕的人啊,有些事情她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明白。不敢多耽,匆匆出门,脚下一软,在台阶上摔了一跤。一人冲来一手扶住:“太傅小心!”
却是一身甲胄的钟仪。
笑笑勉强笑了笑,道了谢,却见园中暗处隐隐闪亮,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手,她心中大惊,紧抓住钟仪手腕:“出了什么事?”
心中不妥之感正在向现实转变,难道她竟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逼宫么?
钟仪不动声色掰开她的手,低声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今日你没有进过宫。”
一面唤了亲信过来:“送大人回府!”
瞧着亲信扶着两步一回头的太傅远去,钟仪心中微微叹息,不知当日是谁一口咬定说大局不会因任何人而变?又不知是谁听闻此人独自去见皇上便立刻停了进行了一半祈福仪式拼命往回赶?这种种布置,又是为了谁冒了大不韪紧急发动?
仰头望天,若是违了天命,也是你一人惹出来的啊。常悦,你若知今日之事,可会内疚?
眼瞧着人就要离开御花园,原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好像踩在棉花上的人,突然挣脱了扶她的人,转身飞快奔回来。
钟仪一惊,迎面拦上,低斥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殿下要做一个仁德之君,殿下万不可做下错事,万万不可啊!”笑笑紧紧执住钟仪的手,又抖又喘,脸色惨白,好像快要断气,语气却是无比坚决。
钟仪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太傅过虑了。”
这次是终于送走了人,钟仪见人远去,返身走往御书房,遣开外面守着众人,走了进去。
重九之日,太女登玉泉为天下祈福,得上上灵签,皇上大悦,遂将皇位传与皇太女,自退称太上皇。
十五日后,太女慕容媗登基,帝号景悦。
景帝登基后,并未让太上皇隽宗搬出皇宫,只是将其原太女东宫住处晋升行宫。明发诏谕,令地方官安守职份,京官多半受了封赏。
原因汤河县洪灾被降职三等的太傅常悦,因灾后事宜处理得当,官复原职,官拜殿阁大学士正一品兼太傅,并赐上书房行走。但其一再称病,连景帝登基也不见露面,更遑论上殿受赏。是以百官羡慕归羡慕,但都觉得此人老是病来病去,要不外派,要不遭贬,现在连受赏都上不了殿,恐怕此人也没多少日子好熬了。
这日临近岁末,京城飘起了小雪,一顶暖轿悄悄抬进了学士府内,“久病卧床”的主子和轿子送来那人紧紧关在小偏厅里,守护在外头的仆人们都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哭声,好像是主子的声音,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
那往后,学士府突然多了一个年轻男人,气度高华,穿着最普通的白色衣服也硬是显得比旁人更高贵几分。主子让人喊他五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