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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正好,宫人窈窕,烟柳垂岸,蓼鸟嬉戏,一片欣欣景色,令人顿生详和之意,似乎不会有甚么悲惨的事情发生了。
远处匆匆忙忙奔来一名宫女,踉踉跄跄的,几度不曾跌倒,碧落大皱眉头,拦上道:“桃夭,怎么了?”
这宫女正是桃夭,丽妃宫中平仪,神色惊惶,却又强作镇定,手中紧紧捏着一封信,道:“碧落姐姐,娘娘写了一封书,命我当面呈交陛下。”
碧落心中一动,听得草地上皇帝道:“过来罢!”
桃夭听得这话,深深吸了口气,反倒不急了,行了过去,双手捧上似乎沾染着春天芬芳的信笺,垂首道:“陛下,这是娘娘方才写的,命我一定要当面呈到陛下手中。”
陈远不语,接过展开,上书:
“妾生于微沙,长于流水,本蓼汀之姿,应流落江湖,一世飘零,求陋室而不可,葬黄土而不得,一朝遇圣,得奉天子之侧,丝衣玉食,钟音鼎乐,更闻教化,欣喜之余,实极惶惶,唯恐一梦,留恋虽久,终有醒时,春芳落尽,满怀萧瑟,更添悲音
然陛下不蒙微贱,常宠多爱,温言细语,妾极感怀
是夜军革阵围,小楼东风,星月无光,本冷彻入骨,幸得陛下赐下五采之气,方可抵去一心寒伤然妾多有隐瞒,妄骗君心,实不堪怜昨日多访故人,虽言笑晏晏,心终如芒刺,逢饱食之人,得暗人明相,本应禀君,然旧日深情,宛然在目,思之再三,涕之恨之,终不忍弃
故情不去,君思难报,左右皆难,雨夜垂泪独泣,一衣一食,尽为君赐,唯有此身,得由天生,幸可得报君恩”
纸上泪痕斑斑,几乎浸散了明丽的小字,最后一句“臣妾再拜顿首”更是朦朦胧胧,化成了一片。
“丽妃要以死还报么?”
陈远叠起信笺,并不急着奔去救人,反问道:“丽妃手书时,你在身旁么?”
桃夭垂首:“娘娘将婢子赶了出来,独个儿写的。”
陈远摇摇头,道:“去春芳宫。”
草色依旧,宫阁依旧,人却更慌了。
皇帝一来,窃窃私语的宫女们登时止声,迎礼过后,陈远问道:“丽妃何在?”
一人越众而出,回道:“娘娘自将桃夭派出后,便将自己锁在了屋中,凭婢子们怎样呼喊,也不闻娘娘回声。”
“带路。”
穿过三道游廊,一片花草,便到了正室前,纱窗紧闭,红门密关,外面站了几个宫女,尚未下拜,陈远挥手送开,大步上前,沉着脸,也不问话,一指疾点,红门登时洞开,走进去,便看见案后正坐着个丽人,盛装素颜,明艳无伦,瞧见皇帝进来,凄然一笑,低低道:“陛下,臣妾为何,连死都不成呢?”
室中萦绕着种诡异的香甜之气,案上摆着个鲜红如血的小瓶,塞子已被打开,陈远目光一扫,认出是为宫中嫔妃尽节之用的“清风醉月散”。
陈远立在案前,凝视着丽妃近乎苍白的容颜,面沉如水,道:“你以为,一死便可偿君恩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暗手()
丽人颜色更加苍白,近乎透明,隐隐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脉,沉静而默流。
沉静的血,默流的泪。
“臣妾臣妾”丽妃垂下首,低低泣着,几乎不能成声:“臣妾只这身子是自己的了”
陈远面无表情,道:“你纵然以命报之,朕也是收不到的。”
丽妃抬起头,望着皇帝,似乎不大明白,陈远又道:“你是左右为难,既觉不能透露那暗线身份,又觉对不起朕,所以只能一死了之,是也不是?”
丽妃抽泣渐低,道:“是。”
“只是你死了,对那暗线来说,再无人能指正她,自是好事。对丽妃来说,死去了,无知无觉,万事成空,也是没甚么了”
丽妃本是聪慧之人,已渐渐明白皇帝的意思,面色却更透明了,近乎死人。
陈远淡淡道:“只是对朕来说,既不能察明那暗线的身份,更失去了深受的宠妃,只得回忆为伴,惆怅嗟叹这,便是丽妃一死来报的君恩么?”
丽妃虽坐在案后,却已几乎支持不住,身子晃了几晃,蓦然前俯,趴在案上,一动不动,陈远只静静看着,毫无出手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丽妃悠悠醒转过来,春日的阳光自纱窗外照进来,洒在身上,丽妃却感不到温暖,反觉得很冷,自心底深处泛起的寒冷。
“原来,原来我自以为的一死报之,对陛下竟是那样的真是,真是,真是愚蠢啊”
丽妃心里惨笑着,生无可恋,死又不得,一时只觉悬在半空中,上不得,下不得,没有光明,没有黑暗,只是一片空空荡荡的,绝望的灰色。
“自此后,我便要这样活着么?”
丽妃抬起身,但看到了皇帝。
负手而立的皇帝,仍站在案前,半分没有动过,只静静看着她,阳光倾在天子脚下,照亮地上光滑纹理,却显得面色更沉了。
丽妃无力起身,勉强笑着:“陛下”
陈远微微皱眉,道:“此事丽妃本无过错,何致于此?”
丽妃一怔,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扶着额,疑道:“臣妾无错?”
陈远轻叹一声,道:“那暗线利用爱妃温婉性子,朕又逼你交人,左右为难之下,常人也只有自尽以谢这一条路了。”
丽妃心中酸涩,却又泛起淡淡温暖,忍不住又要流下泪来,忙举袖拭了拭,轻声道:“臣妾臣妾”
陈远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但朕以春芳命名爱妃寝宫,便已看出你本性纯良,踩蚁犹惑,何况杀人,遑论杀已?你本非如此不智之人,为何会走这条笨路?”
丽妃怔然,只觉眼前之人实是个知己,再不像个皇帝,却知不是时候,勉强从种种自责感激中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臣妾昨日访遍后宫,回来时只觉万念俱灰,迟疑了一夜后,终于下定决心”
陈远细细端详,左目五采轻闪,右目七色渐盛,忽然伸手一捻,隔空一拽,丽妃只觉身上一冷又暖,忍不住闭上眼,发着抖,急急睁眼再看时,皇帝指间赫然闪着一缕黑光,暗不见底,似乎是从地狱深处采撷而来的魔光,纯粹,极致,长不盈寸,宛如活物,正摇头摆尾,在拼命挣扎着,却禁不住五采光华消磨,徐徐化作股淡淡灰烟,散入春日午后的阳光中,浮起了些许微小尘埃。
丽妃心中发冷,瑟瑟发抖,道:“陛下,这是甚么?”
陈远目中异色隐去,安慰道:“无妨,一些异物罢了。”
挟制已去,丽妃只觉身上一轻,心灵蓦然活泼起来,灵光乍闪,恍然道:“臣妾求死不得,是因陛下前夜赐下五采气罢”不待陈远说话,这丽人目光发亮,又疑道:“只是这气如此神异,又怎会让人对臣妾下如此暗手”
说到后来,丽妃目光缓缓黯淡,语声渐渐低沉下去,似乎想到了甚么大出意料的可能。
陈远平静道:“五采气虽有神效,但如对方也有此气在手,虽不如你身上的纯青之气,却也可抵消一二,此刻若再有个武功极深之人趁机下手,便有可能了。”
丽妃身子晃了晃,目光无神,面色苍白,呢喃着:“这这怎么可能?”
陈远挥了挥手,送出一缕真气,游走数个周天,丽妃渐渐平静下来,听得天子淡淡道:“事到如此,你还要回护于她么?”
第一百一十六、七章密折()
春日深宫,阳光仿佛带上了种温暖的质感,如丝衣般笼在身上,丽妃怔然良久,抬起头,凄婉一笑,道:“臣妾虽然愚笨,却也不会做那东郭。”
陈远挥手,示意她坐下,并不急着逼她道出,反来到桌前,执起银壶,掌中真气流转,待温热后,方斟了一小杯,端到案前,递给丽人,道:“暖下身子罢。”
丽妃接过玉杯,凝视着杯中如湖水般的碧色浅浅清波,出神许久,低低道:“多谢陛下”
言罢一饮而尽,身子顿时暖了,正要说出来,忽见皇帝竟站起身,大步出了屋,招来桃夭,吩咐道:“照顾好你家娘娘。”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丽妃不解,勉力起身,追到屋前,扶着桃夭,低低呼道:“陛下不听了么?”
陈远摆了摆手,传音道:“朕已尽知,丽妃不必为难了”
丽妃歪在门上,痴痴望着皇帝渐行渐远,消失在行将偏西的阳光中,一时怔住了
回得紫微,召来黎星刻,陈远道:“暗中盯着秋水宫,切莫给发觉了。”
黎星刻心中一动,道:“陛下已确定,那暗线是秋水宫人么?”
陈远道:“不错,只是那人练了大悲赋,隐藏极深,极诡异,连超脱天人也瞧不分明,黎卿家千万小心了。”
黎星刻缓缓道:“是。”
正要退下,陈远又道:“诸葛先生与曹卿已出发数日,快要回来了罢?”
黎星刻道:“若是郭靖寇仲并无却意,凭大宗师脚力,当在七日内归来。”
陈远笑了笑,自案上奏折中抽出两本,抛了过去,道:“黎卿瞧瞧。”
黎星刻招手接过,翻开第一本,上面写着:
“北国料峭,江南已绿耶?
儿臣拜见父皇圣安,棣奉命镇守燕云,日夜忧思,未敢稍怠,不意月前忽闻道佛谋逆,魔胡围京,虽有青妹一剑诛贼,平乱于危急之中,然终不免焚城伤民之祸,父皇闭关之忧,儿臣心急如焚,痰血咽泪,夙夜难眠,心深恨之,欲立时提兵,破山伐庙,剿灭北国武贼,然元胡趁机大举南来,其势汹汹,为儿臣前所未见,大营连绵百里,炊烟直上云宵,狼兵逡巡,叩关不止,侵之甚急,儿臣涕泪垂思,终不敢违命离军,致使群胡南下,劫掠百姓,唯有日夜巡关,长思破胡之计,未得半分闲暇,唯以急报禀京
日前骤闻父皇出关之音,儿臣手舞足蹈,喜不自胜,长悲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