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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得千金难买心欢喜。」我说。
「是的,」她说:「钱算得什么呢。」很有点难过的样子。
我改变话题,「最近你在想什么?」
「想回家,我真想回家了,有时候想起家要的一切,真会颤抖着哭一个晚上。
除了哭不能做什么。但是与老师商量,他们说我不一定是不及格的,至少等这个学
期完了再说。我是怎么想呢?花了这么多的钱,劳了这么久的神,轰轰烈烈的,忽
然之间回去了,不免烟消灰灭似的可惜,我倒不是要面子,只是不开心。」
「别想着回家,」我说:「你不是找到新朋友了吗?」
「除了你,除了德明,也没有什么朋友。」
「两个还不够?」
「很难说,总不如老朋友好,对不起。」
「没关系,一个人念旧是应该的。」我劝她。
但是玫瑰玛璃是越来越苍白了,况且又发生了一件事,叫她心惊肉跳的事。原
来玫瑰本来是面冷心热的女孩子,到了这里又闷着,她便尽可能抽空去散散心,亲
戚家也不十分阻止,她老以为这里的人都跟她家里的人那么纯厚,什么都说了一点,
却被一个阿飞觉得她年经貌美,家里又有不少钱,是一块大肥肉,于是死钉着她不
放。
玫瑰还天真得很,以为这个阿飞与我跟德明差不多。
谁知这个阿飞心太急,真面目一下子就露出来了。
玫瑰很害怕,要摆脱他已经不容易了,这个阿飞趁机跟踪,钉着她上学放学,
玫瑰心里一惊,再也不能集中在功课上,恍惚得很。
我看着很难过,但是我又不想她回去,念得好好的书,如果为了一个阿飞就这
么走了,未免可惜。
「可以报警吗?」我皱着眉头说。
她带着哭音说:「他分明把我们家的车子弄坏了,但是我们也不敢指证他,他
还假痴假呆的上门来,说他懂得修,送瘟神似的送走了他,谁知又三日两头的来,
说没钱,又不能给他,一给更加没完了。」
「他以为我们有钱呢。」玫瑰掩着脸呜咽的说:「这种阿飞,什么做不出来?」
「别怕,别怕。」我拍着她的肩膀。
如今这个阿飞知道有人怕他,越发得意了,天天在玫瑰的门口走来走去,不肯
走。偏偏玫瑰的房间又临街,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又没工作,
一天廿四小时的钉着她。
玫瑰的倔强回来了,「我又没有对他不起,我偏偏不走了,倒要看他把我怎么
样!毁我容?绑我票?」
「快别这么说!」我说:「怎么想得这么多?我们这里还是有皇法的,他能拿
你怎么样,要不大家去报警,你也说得对,报警最多是告他骚扰,又不能说其它,
因为没有证明,只有引起他的恨意。」
「可不是!」
「没关系,这种人,来多了,没意思,自然又会去找其它的人,他敢怎么样?」
「与这个阴影一起生存?也必须这样了,走的时候,我说除非功课不及格,否
则是没有理由回去的,现在也不回去!」她说。
「也好,训练训练你,当事情过去之后,你会觉得好笑。」我尽量安慰她。
她仰起头来,面孔骄傲而苍白,她说;「我对你们这地方,真是灰心,早知道
去台北了。」
我有点惭愧,是的,台北的确要比这要安全,舒服,是念书的好环境,但是玫
瑰如果去了台北,根本学不上中文,她懂直接的中文,她要学从英语翻译过来的英
文。
从此之后玫瑰对我与德明疏远了。一个天真的孩子,心里一有阴影,那阴影就
一辈子在那里,难以磨灭。她对香港人没有好印象,也难怪她。
我也见过那个阿飞几次,总是眼神很毒的跟在她的身后,我实在担心。幸亏学
校与她家的距离近,我常常有意无意间的陪她走路放学,陪她到家门。
她常常拒绝,说情愿一个人走路,怕连累我。
我说:「这是什么话?」
「他会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对你有所行动。」
「那更好,请他坐牢去。」
「不不,你们这里,坐牢也坐不久,真的把他抓去坐牢了,放了出来,怕他索
性杀人放火。」她居然还挤得出一丝笑,看在我心里,有如刀割一般。
把这件事告诉德明了,德明毛躁,马上要跟阿飞拚命去。
「值得呀?」我说:「你我是大学生!况且又不够他来的。」
「那怎么办?任凭玫瑰给他吓成这样?」德明问。
我没有说出来。其实这也是给玫瑰的一个好教训,她年纪轻,不懂事,又招摇
得很,把全校的男孩子引得神魂颠倒的,女孩子们则早已经对她牙痒痒了,如今得
了一个教训,也好让她怕一怕,知道做人锋芒太露,会引起不良效果,以后收敛一
点,无论如何是有益的。
这个阿飞,无论如何,不会生太多的事吧?
他只不过眼看一块可以到嘴的肥肉,巴巴的飞了,心有不甘而已。除了这样,
也没有其它的了,过一阵子,淡了下来,自然没事。
说也奇怪,这件事没发生之前,玫瑰天天嚷着要回家,奇货可居似的,现在硬
逼一逼,她反而不出声了,这个女孩子,由此可知,真的是吃软不吃硬。
我不由得想起照片中那个男孩子来,是什么人呢?福气这么好,也不过是开了
一只贝壳店罢了,就叫玫瑰这么为他死心塌地,不顾千限迢迢的跑来争口气,读好
了中文,就是为了他一句话:「你中文不好,我不与你说话。」于是玫瑰就咬牙要
做一个中文学士。
这么要争气的女孩子,也的确算少有的了,我不禁暗暗有点服贴起来。老实说:
如果天天有个阿飞在我身后跟进跟出,我也觉得烦,怕不怕还是其次,烦真是无法
忍受的。
然而这件事玫瑰本人也得负责,怎么阿飞左不跟,右不跟,偏偏跟她呢?学校
里这么多的女孩子,还没听过有这种事发生,一则是她的运气不太好,二则恐怕她
也逗过这个人吧?
到现在为止,我对玫瑰的性格,可谓了解得相当清楚了。
当然玫瑰也这么「勾引」我来着,后来知道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对她容忍,她
也就兴致索然的罢手了,索性把我当一个朋友,我也不说什么。
如今她碰到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人,甩掉他恐怕还需一段时日,慢慢终于要没事
的,但也令她饱受惊吓。也幸亏这个阿飞没受过什么教育,做坏事也做得不彻底,
否则的话,假以时日,久了更难办。
玫瑰沮丧的说:「他开口跟我借钱,我才发觉不对路。」
我又好气又好笑,发觉一个人不对路,要那么久!这种阿飞獐眉鼠目披头发,
一眼看就知道不是善类,她还敷衍了他这么多次才翻脸,未免迟了一点。
这个女孩子没有什么机心,不受这一次教训,将来碰到个更厉害的,她就惨了,
如今倒是一个好警惕,我始终认为这是一桩「焉知非福」的事。我想起她的露背裙
子,她的笑脸,也难怪那个阿飞!
家里又有钱!
总而言之,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我除了替她担心之外,只好寄望于警察,免她惊怕。
但是没有好消息,隔了一个月,她说:「又上门来了,刚刚心惊肉跳,好了几
日,又来了,说找我,家人说我不在,把门推上了,他还逗留了大半个小时才离开,
我连灯也不敢开!」
「玫瑰,搬个家吧。」
「不搬,如今大家在明里,我有心理准备,到底与亲戚住,安全得多,搬到什
么地方去?」
「搬到我家来。」
「他不会跟踪?」她笑出来,「况且我住在你家,你说有多大的不便!我是教
徙,我会祷告上帝的。」
「你是教徒?」我诧异的问。
「是的,」她说:「就是因为信得不够,上帝惩罚我来了。你不知道,一个人
若有了急难,才会想上帝与母亲的。」
我回味着,觉得很有味道。
「上帝与母亲根本是一源的,有个说法讲就因为上帝无法个个人照顾得到,所
以才派了母亲下来的。」
「你不怕了?」我说。
「祷告之后,到底是好一点。」她略振作了一点。这个既叫人爱又叫人有点恨
的女孩子!
这么天真这么狠这么野这么火辣这么骄傲。
这一桩不愉快的事把我们拉得更近了。
她的态度是冷淡了,但是感情却接近了。
她检点了很多,再也没有热情的拉手搭肩了,像陡然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霜以的,
那骄傲也就不再露在脸上,像在全身上了。
放了寒假,空下来,使她松一口气。本来她一直嚷要温习功课,可是真的放了
假,她又不想读书。我与德明陪着她一个,我们两个人都不觉得怎么样,同学都笑
了。
陪她去看电影,她不高兴。
吃茶,说腻了。
什么都不好。
问她想什么。
她答:「过了年,那只鬼不上门了,才好。」
这个我们也不能答应她,这种阿飞,真是……玫瑰说:「以前我嫌这个不好,
那个不好,天气冷,功课忙,现在呀?现在只要少个人骚扰。不但我安宁,亲戚也
安宁,叫别人一家跟着我担惊受怕的,真罪过——都是我不好。」眼圈就红了。
她憔悴了,但是憔悴了也还是玫瑰,夺人心魄的美丽。
「如果他知道我受这种委屈,恐怕会叫我回去吧?」玫瑰有点自言自语的说。
我与德明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他还有谁呢?当然是夏威夷的那个男孩子。
她说:「假期了,也不寄什么卡片给我。好寂寞。不要怪我,我是有点笨笨的,
也许他已经结了婚也说不定。我的新年希望?是考试不合格,反正已经尽了力了,
也只好名正言顺的回去。」
是的,不能说她不尽力。读书不是一天可念二十四小时的事情,到了一个时间,
便饱和了,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