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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雁勃然大怒,厉声道:“阁下,你想死不成?”
“不许外人乱闯内室,罪不至死。”柴瑞沉着地说。
“那么你大概想抄家灭族了。”
“柴某奉公守法,按期完粮纳税,阁下不必出言恫吓。”
“太爷认为你是江样大盗。”
“附近三县之地、没有人不知柴某是一介贫农,耕读传家,三代名士。”
“三县的人保证你的清白,不如李某一句坑你的话有份量。哼!你知道大爷的身份么?”
“阁下的身份与我无关,不必大言唬人。”
梁雄桀桀笑,插口出“咱们不是吓你,你总该所说过灭门今尹。太爷们来自大学士府,不比令尹强?”
大学士府,是大奸巨孽严嵩。柴瑞大吃一惊,脸色大变,气为之夺。
李雁接着冷笑道:“你这厮好大的狗胆,等会儿太爷再跟你算帐,让路。”
柴瑞深深吸入一口气,牙关紧咬,无可奈何地让开。
李雁举步便走,向内堂闯。
小娃娃一直在旁怒目而现,一双手不住伸屈,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这时忍无可忍,急叫道:“爹,怎可……”
“孩子,不许多说,回房读书去。”柴瑞急叫,转身跟着李雁进入内堂。
梁雄早看到了小娃娃的神情,拦住怒气满脸的小娃娃,怪笑道:“小狗才,你不服气是不是——
小娃娃站住了,怒目而视,不加回答。
梁雄怒不可遏,突然一耳光抽出。
小娃娃本想躲闪,不知怎地却又忍住了,“叭”一声暴响,挨了一耳光,被打得连退三四步。
“你给大爷放乖些,不然太爷打你个半死。”梁雄阴森森地说,恶意地阴阴一笑。
小娃娃不住揉动着被打处,仍然倔强地怒目而视。
李雁直趋内堂,内堂只有一个脸色样和的中年女人,正坐在纺车旁,专心地纺纱,见有陌生人闯入,放下手中活计站起,神色平静地退在一旁。内堂与大厅,只隔了一座窄小的穿堂,厅中的动静内堂听得真切,因此她不需询问,便已知道所发生的事了。
内堂后是厨间,锅上正煮着小米粥,一看便知主人相当清苦。
李雁气虎虎地闯人,一阵子乱翻,感到万分失望。食橱中全是些菜蔬,和窖藏过的瓜果。
柴瑞见李雁肆意糟蹋家具,心中大痛,但却不敢阻止,无可奈何地说:“连年荒歉,兵荒马乱,不但寒舍一家,全镇的人,皆已三月不知肉味了。山野禽兽几尽,求一野兔亦不可得见!”
李雁恼羞成怒,猛地一抖手,整座食橱应手而倒。
柴瑞大惊,急步枪进伸手急扶。
李雁一不做二不休,马鞭突发啸鸣,“叭”一声暴响,抽在柴端的肩背上。
柴瑞忍痛挨鞭,依然抢近,伸手扶住了倒下的食橱,橱中的食器发出一阵暴响。
李雁怒火上冲,一声大喝,一脚疾飞,“噗”一声踢在柴瑞的腰脊上,力道奇重。
柴瑞骤不及防,而且这一脚力道如山,无法支持,连人带柜在轰然暴响声中,倒下了。
李雁大踏步出厨,回到穿堂,脚下略一停顿,气冲冲地进入了厕院。
侧院是牲口栏,推开栏门,他无名火起,转身大叫道:“你这该死的刁民,给我滚出来。”
柴瑞正跌跌撞撞地抢出院门,站在天井中脸色泛青。
李雁向栏内一指,厉声问:“该死的狗杀才,你说你没有养牲口?”
柴瑞身躯在痉挛,抽着冷气说:“小的的确未养有供食用的牲口……”
“呸!牛难道不算是牲口?”
“牛……牛是不……不能供食用的……”
“放你的狗屁!”
“寒舍有百十亩田,只靠这一头耕牛,比人还贵重……”
“住口!你说,人命值钱呢,还是牛命值钱?”
“这……这……”
李雁拔出钢刀,阴森森地抢着道:“如果人命不值钱,太爷便宰了你。如果牛命不值钱,太爷便割下一条牛腿,给大爷弄来吃。”
“大爷,你……你行行好……”
“说!你要留人命还是留牛命?”
柴湍急得大冷天额上冒汗,哀求道:“大爷,全镇只有十头牛,三百口人丁的希望,全在这头牛身上……”
“废话!”李雁咄咄逼人地叱喝道:“太爷给你一纸书据,权算牛的价款可以到县里抵粮税。大爷已算是开恩了,不许你再唠叨。”
说完,举刀向牛栏闯。
那年头,官府的淫威,说来令人发指,已至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镇守各地的官兵,听说鞑寇将来,便首先进命,乘机烧杀抢劫。鞑寇走后,官兵再回来,见到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不论老少妇孺、逃走不及的全都遭殃,砍下脑袋报功,作为鞑寇的人头请赏。天怒人怨,鬼哭神号这几年来,汾阳以北地区,东至南京、苏州,西至兰州一带,赤地万里,十室九空,其惨绝人寰的景况。非身受荼毒的人,势难置信。
官兵和各地官吏中,当然也有好人,可是那些忠义之士,皆先后被严嵩所派的走狗奸臣,—一击杀殆尽。大明皇朝不完蛋大吉,真是天意。
官府的淫威,平民百姓可说畏之如鬼魅,认了命。柴瑞也和其他的人一样,认了命,但仍存有感动对方手下留情的希望,跪倒磕头,声泪俱下地叫:“大爷,请行行好,请……”
李雁有一颗铁打的心,身上流着冰雪似的凉血,猛地扭身就是一脚,“噗”一声踢在柴瑞的胸口上,把柴瑞踢得仰面便倒,接着冷哼一声说:“你再不知趣,太爷把你的脑袋宰下来做溺器,杀你一个小民百姓,等于是踏死一只蝼蚁,不信你可试试。”
说完,恶狠狠地进入牛栏。
柴瑞缓缓站起,手抚在胸口上,仰首向天,泪下如雨,手颤抖着,用只有他自己方可听到的声音说:“苍天,难道说,我们的罪还没有受够么?难道说,我们已无路可走了么?难道说,真要我们铤而走险么?苍天,我们能忍到什么时候?”
不管他是否能忍,牛栏中已传出可伯的牛鸣,撞击声惊天动地,李雁的叱吼声刺耳。
他以手掩面,转身急步走了。
他回到厅中不久,李雁提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牛肉进人厅中,往桌上一丢,冷冷地叱道:“给我送入厨下,手脚放快些。”
小娃娃看到牛肉,吃了一惊,焦急地问:“爹,怎么回事?怎么我们家里……”
柴瑞摇手禁止小娃娃往下问,说:“小哲,把牛肉提着,跟为父人内,帮你母亲准备酒菜食物,不要多问。”
“孩儿遵命。”小娃娃顺从地答。
父子俩提着牛肉,默默地进入内。
内堂中,中年妇人掩面饮泣。柴瑞脸色铁青,叹口气一字一吐说:“权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我们除了逆来顺受,别无他途。”
中年妇人饮泣道:“官人,我们的牛没有了,明年……”
“天无绝人之路,明年再说。”
小娃娃大惊,急问:“爹,我们的牛……”
“可怜的老牛,你再也看不到它活生生地偎在你身旁了。”柴瑞惨然地说。
小哲一咬牙,奔向墙角。
“站住!不许你胡来。”柴瑞低叱。
“但……爹!”小哲咬牙切齿流着热泪叫。
“打掉牙齿和血吞,忍不了也得忍。”柴瑞沉声说。
小哲用衣袖拭掉眼泪,愤怒地站在那儿,小拳头握得死紧,大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浑身因抑制而颤抖,一言不发,不住吞咽口水。
柴瑞长叹一声,欲言又止,最后接过小哲的牛肉,向乃妻说:“琼瑶,下厨去吧。
仙佛无凭,我不信天心,但物极必反,这些人早晚会受到惩罚的。”
半个时辰之后,酒菜俱备,由小哲将酒菜送上,并且在旁伺候。
李雁和梁雄踞桌大嚼,酒到碗空,只片刻间,便喝了两壶酒,一大盘红烧牛肉少掉了一半。
李雁吃相相当恶劣,牛肉火候不够,他用手帮着牙齿撕咬。喝了半碗酒,伸出油腻的大手,拍拍站在身旁的小哲肩膀,醉眼朦胧地说:“娃儿,你长得好清秀,多大了?”
小哲咬着下唇,一面替他斟酒,一面没好气地说:“十岁”
李雁看了小哲不驯的神态,大为光火,猛地一掌掴出,“叭”一声给了小哲一耳光,冷笑道:“该死的东西,你敢无礼
小哲连退三步,强抑怒火问:“你……你是什么意思,打人好玩么?”
“打人虽然好玩,但打你并不是好玩,而是教训你。”
“你……”
“教你一些做人的礼貌。向太爷回话,必须态度卑谦,必须说回大爷的话五个字,知道么?”
梁雄接口道:“我们是大学士府的人,身份可比皇亲国戚,因此你必须态度谦恭,记住了。”
小哲记起父亲的话,打掉牙齿和血吞七个字,不知包含了多少血和泪。他心中在痛恨,但口中不得不说:“回大爷的话,小的记住了。”
他知道,假使他胆敢反抗,那么,家破人亡的大祸必将光临。为了这座三代安居的家,他必须逆来顺受,忍不了也得忍。
在这一带,种庄稼必须倚赖牛马,而以马为主,但由于边塞需马极殷,民间的马已经被征用,只好转而使用大黄牛。同时,普通人家也养不起骡马,牛便成了身价百倍的牲口,小哲眼看倚以为生的牛成了暴客桌上的佳肴,心中本就痛苦万分,再受到暴客的无端煎迫,心中的怒火已接近燎原之势,但为了全家的安全,他居然忍受下来了。在内心深处,反抗的意识被现实环境硬压了下去。
李雁桀桀笑,得意地说:“这些穷荒僻壤的老百姓,骨头生得贱,只有这样对待他们,他们才会服贴的。”
梁雄阴阴一笑说:“兄弟不以为然,如果咱们不是大学土府的人,没有抄人的家灭人的族的权势,就不能为所欲为了。你看.这个小鬼表面上伏贴容忍,事实却心中很极,从他眼中所流露的神色中,可以想到他心中是如何的愤恨了。这小鬼幸而是穷乡僻壤未见过世面的平民百姓,不然,将是个可怕的人物。小小年纪,居然能忍辱负重,心中愤怒如狂,仍能小心下气不动声色,假使让他在江湖中闯荡,那还了得?”
小哲脸上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