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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在连夜赶路?」慕容定祯想起了薛承远和程宇扬这几日应当都尚未好好休息,於心不忍。
「是,意在尽快抵达郢庭。」
「找处客栈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走不迟,本王……还撑的住」慕容定祯缓了口气,吩咐道。
听慕容定祯这麽说,薛承远还是谨慎的又为他诊了一次脉,确认慕容定祯脉息略微平稳之後,点头答应。因为慕容定祯也需要进食,而现下的状况,必须为产後的慕容定祯准备温热流食才行,於是道: 「很快就到连源坪了,那里应该会有客栈和食馆。」
『帝王受 生子』第四十九章
在冷风凛冽,枯木倚傍寒岩的月阡山下,卓家古宅隐蔽的暗室之中,此刻正灯火通明。
坐在厅堂正中椅上的卓允嘉神色肃穆,肩胛半露,手中还紧攥著一纸文书,而身後站著的医官正在为他肩上深入血肉的伤口涂抹药膏。
这封文书是数日前收到的,执笔之人则是乾徽太子,慕容无涧。
当日古潍禁军与乾徽大军在郢庭展开了极为猛烈的对抗,防守皇城的韩威郅与卓允嘉在获悉京畿兵败之後,领命於文熙帝护送皇室之内多名尚未成年的子嗣南逃,以存奚氏皇族根苗。
卓允嘉纵有万般不愿,但圣命难违,只得遵旨照办。
离城之时,韩威郅以血肉之躯掩护卓允嘉一行人突出重围,最终战死在乾徽大将公良飞郇的箭下。
卓允嘉虽然身负刀伤,还是历经万般艰难险阻在三日之後,将几位皇子送至乾徽大军尚未抵至的湖恩州,未料却在折返郢庭接应亲人的途中接到了线报,及慕容无涧的亲笔文书。
慕容无涧在文书之中谈及旧情,以官爵诱降卓允嘉归顺乾徽朝廷,并示意当前慕容定祯野心昭著,破灭古潍之後即将挑起乾徽内战,既而以卓家上下几十口性命作为要挟,唆使卓允嘉带领所剩古潍禁军行刺身处江城的慕容定祯,允诺事成之後必有重赏。
这半年以来,战火重重国破家亡的经历,已经让卓允嘉不堪回首,遍体鳞伤。
一切,都改变了。
他的心,是不是也应当随之改变?
开战以来,每次听到慕容定祯的气势夺人的乾徽大军又逼近郢庭一分的时候,卓允嘉的心就会狠狠的抽痛一次。
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与慕容定祯抽剑而向的对决,这是对他比死更加残忍的酷刑。
但他无可回避,护卫郢庭是他的职责,抵抗乾徽是他不可更改的立场。
自从当日落郗江畔相别,卓允嘉无数次憧憬著自己还能再与那副面孔和身影重逢,他曾是那麽珍爱著慕容定祯,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忍心让慕容定祯受到任何伤害。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发誓保卫和爱护的人,挥师铁骑踏平了他的国土,覆灭了他效忠的皇室,杀伐了他的大哥和无数情同手足的故人同僚,使得他的故乡,那个曾经美丽繁华的京师郢庭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现在又危及到他最後的底线……他的亲人。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少,但他却感到自己再也不能够持著像当日那颗澎湃激昂的心,去爱慕容定祯了。
在这复杂的情感之中,包含著太多任凭时间和距离也无法洗涤而去的创痛与悲哀。
「大人,您的伤口还未愈合,一定不能大意,否则会留後患」医官将药膏涂抹均匀,用绷带一圈一圈为卓允嘉缠紧伤口,叮嘱道。
卓允嘉尝试著动了动臂膀,觉得还能忍受,於是摆了摆手,示意医官先下去。
他现在疼的不是伤口,是心。
「刺杀慕容定祯?」当脑中又一次迸出慕容无涧在文书之中的提议,卓允嘉不由的自嘲冷笑,也许在这世上杀戮任何一个敌人,他都可能除之而後快,唯独对慕容定祯,他不会。
因为,他曾爱他,只是这份爱,在如今看来,太过沈重而苦楚了。
「卓大人,秦锐已归,说有新的探报」这时,暗室外走进的黑衣佩刀侍卫打断了卓允嘉的思路。
卓允嘉将衣襟整好,点头令侍卫进来,沈声问道:「在江城探查如何?」
「禀大人,这几日属下留在江城内查探详情,不知是何原故,乾徽成亲王慕容定祯却一直未出督府巡查江城防卫。」
卓允嘉漠然静听,他现在别无选择,卓家几十口的性命都掌握在慕容无涧的手中,无论是否刺杀慕容定祯,他都必须见他一次。这样一来,也算是有了搪塞慕容无涧的借口。
但两军交战,相见一面又谈何容易,尚且不说慕容定祯心意如何,就是慕容定祯手下的诸位将领,也绝对不会允许他靠近慕容定祯半步。以如今卓允嘉手下的兵力,选择突围防守密集的江城,更是笑谈而已。
「只是,今日午後,督府之内却有了异常的动静」秦锐接著禀报道。
「详细说来」卓允嘉皱眉,他感到时至今日自己内心中还是十分抗拒,任何对於慕容定祯不利的讯息。
「事有蹊跷,今日乾徽副将程宇扬突然调集了几十骑兵人马,在城外整装待发,而後谨慎护送从督府之内行出的马车,从取道而言,应当是缓行前往京师郢庭。」
「可知马车之内所乘何人?」
「属下不知,不过近日江城之内盛有传言,慕容定祯病重,因此未曾亲抵郢庭督战。」
卓允嘉本能的反应这一定是慕容定祯,道:「现在车队行至何地?」
「以车队的行速与取道估计,今夜或抵连源坪处。」
『帝王受 生子』第五十章
连源坪是坐落在江城以南的古潍平原小镇,也是从乾徽与沅西通向郢庭道路的交汇之处。
在战火未起时,这里常是一派商客往来,匆忙熙攘的景象,现在却是满目苍夷,异常荒凉。
程宇扬几次来回於郢庭与江城之间,都是快马加鞭路过了连源坪,今日缓行完全是因为慕容定祯病体沈重,不忍颠簸。
薛承远则曾因游历甚广,常往返於古潍与沅西,对这沅西而来的必经要镇颇为熟悉。
深夜,沿著连源坪清冷的石板古道,程宇扬一行人终於找到了战时仅存的客栈。
待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程宇扬将客栈内的防卫详查妥当,才一同和薛承远将慕容定祯掺扶下车。
也许是冷夜月色或身穿黑色皮裘的原因,慕容定祯的脸庞被映衬的越发苍白。
下车之後,慕容定祯双腿支地却迈不开步子,勉强挪了几步更是连站都站不住,小腹立即传来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这是慕容定祯产後第一次下地。
薛承远看到慕容定祯伸手捂著腹部,虚弱难耐的样子,意识到他定是因为早产体内受创严重。
催产毕竟不同於足月顺产,等於强行将胎儿从腹中剥离,因此伤口会非常难以愈合。
程宇扬和薛承远二人只能努力的半扶半架,才将慕容定祯送到了客房床榻躺下。
经历了严冬之内的半日车程,慕容定祯全身更加滚烫,抵达客栈後哮症似有发作,不断喘咳。
薛承远在床榻前侍奉慕容定祯交替著喝药进食,忙碌到将近午夜,慕容定祯的状况才逐渐平稳了下来。
整整一夜,薛承远和程宇扬都守护在慕容定祯下榻的客房内,以防有什麽始料未及的事发生。
第二日天还未亮,程宇扬已经号令车队整装完毕,随时候命出发。
经过昨日一夜的诊治,薛承远决定车队必须加速前行,否则以时下境况,再这样拖延慕容定祯大有可能性命不保。
可是看著床榻上病势沈重的慕容定祯,薛承远却认为当前慕容定祯或许最需要是医心而非医病,只是普天之下谁能够医治慕容定祯的心病,他却毫无所知。
清晨车队离开连源坪,继续向南行进。
骑马领队的程宇扬望著渐渐映入眼帘,包裹在浓浓雾气之中巍峨延绵的月阡山脉,心中升起了一种异常不祥却也无从解释的预感。
两个时辰之後,慕容定祯腹痛难耐必须服药,随行的骑兵也需要进食休整,车队不得不在古道旁的一处开阔的平地停下。
「王爷,喝药了……」薛承远将架火煮沸的汤药端进了马车内,扶起慕容定祯沈沈软软的身子。
慕容定祯侧过头靠在枕榻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也许才是最可怕的,当一个人悲痛而到看不到悲痛痕迹的时候。
薛承远舀起一勺漆黑如墨的药汁送到了慕容定祯的唇边,清冷空气中炙热的汤药正散发著腾腾白烟。
面色憔悴苍白的慕容定祯微微张口,咽了下去,剑眉下那通红凹陷的眼中尽是孤楚与哀伤。
离开江城之後的一路上,慕容定祯逐渐感触到了失去这个孩子对於他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
想著那几日之前还在自己腹中蠕动的骨肉,现在独自被掩埋在冰冷黄土之下的棺椁里,终将腐化为尘消无影踪,慕容定祯的内心就像被千万只虫蚁撕咬一般。
那是他慕容定祯的孩子,却要在还未睁眼临世前就要遭受这样的劫难,每想到当日竟是自己作出了这样的抉择,慕容定祯就认定自己的罪责此生都难以再被赎救。
这是比挥军征伐古潍更加深重的罪孽,起码攻打古潍,看著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他还有冠冕堂皇以挡众口的理由,那是为了乾徽社稷,为了不负父皇所托,为了一统天下安定。
但如今亲手扼杀了流淌著自己和卓允嘉血脉的子嗣,却完全是为了保全自己,为了除去那威胁著他争夺皇权之战的可能。
正视著这充满私欲、无情而为自保的动机,慕容定祯恍然间觉得自己变了,他再也不是当初身在乾徽时,那个素日里充满温情和对於未来无限美好憧憬的人了。
当他双脚踏上无数枯骨堆积成的皇权征途,通向天下至尊的帝王宝座时,他不会忘记那森森白骨中也存积著自己曾经的一脉温热血肉,无尽的伤痛与泪水,以及此生此世都难以弥补的追悔。
「王爷,是否仍旧腹痛?」薛承远将药汁喂完,开始为慕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