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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斜-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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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芒卸了一地木柴,大多是碗口粗细的松树树干,夹杂着几根树径相对粗壮的南榆木。拖过来一张未上漆但做工异常精细的马扎,一屁股坐上去,背靠着院落里一棵参天银杏,躲在金黄的树荫下,开始劈柴。

    郭芒拿起一根松树干,搭眼了一下年轮,砍柴刀随手一挥,劈下去,刀口入木甚浅,只一刀,树干便裂成四片,各朝一方仰面倒地。郭芒刀起刀落,不一会,一根一根的细木柴散了角落一地。

    林少弯腰随手拾起一根细木柴,切口极其平整,几无木刺起边,顺着原有的纹理蜿蜒成型,根本不像这种钝口柴刀切出来的,倒像是庖丁解牛之后的牛骨,四片劈好的细木柴若合在一起,绝不见丝毫缝隙,甚至从表面看不出明显的切口。

    林少记得那位古先生曾说过:“一个男人如果变穷了,只有两种原因:第一是因为他笨,第二是因为他懒”。郭芒一点也不懒,还很勤快,那他笨吗?林少看着手中的细木柴,心笑道:他若算笨,那全天下的刀客九成九都是驴子转世的。

    既不懒也不笨的郭芒依旧很穷,不过虽然穷,但一点不潦倒。这是一种天赋,乐观的天赋,随时随地可以放声大笑的天赋,林少很是羡慕,就如同郭芒羡慕他浑然天成的风骨。——每个人都会倾心自己缺失的东西,只是有的人会羡慕、嫉妒、恨,而恰恰不会去争取。不过显然,郭芒和林少都不是这种人。

    林少笑望着哼着淫词艳曲劈柴的郭芒,问道:“这一车柴木能卖多少钱?”。

    “粗柴木不值钱,龙眠山那边遍地都是,松树好伐,路又不远。劈成细柴,大户人家才收,通价一车十五文。那几根南榆木木质非常好,可以做两张矮板凳,余料还可以做个小马扎,我不会漆、蜡活,卖相估计不好,不过能值个五六十文吧”郭芒乐呵呵答道。

    说完,砍柴刀一挥,冲着林少道:“对了,你他娘别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替老子办点正事去”。

    林少一脸幽怨地又准备抬手做鸡爪疯状,郭芒一把拦住,头痛道:“停!”,从口袋中开始抖落出一堆十文大铜板,递给林少,道:“这有两百文,一百文你帮我还给江山,那厮碎嘴子,迟还了叽歪烦人。还有一百文,你揣着用,他们都知道你是我郭芒的朋友,别整太寒碜了”,说话的时候,眼神里竟有一种骄傲的味道。不过,骄傲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立马又低声加了一句:“省着点用,别充冤大头”。

    “靠,有钱了啊”林少压根没听到郭芒后面说什么,眼神直直地往郭芒破口袋里瞅,恨不能把剩余的铜板给勾出来。几天前,他还不知道银子和铜板之间怎么对换的,甚至出门带少于一百两银子都觉得心慌慌,而现在,一百文钱都感觉是一笔巨富,是一种稳稳地幸福——幸福总是相对的,当你天天拥有的时候,你根本不会在心底给他留一丝的位置,甚至偶尔会觉得烦;某一天你失去了,任凭你痛哭流涕,祈祷上苍,他也不会再回来,有些事,有些人,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面对林少幸福火热的眼神,郭芒吓得一掖口袋,嚷道:“看什么看,就三百文,还了钱,一人一百”。

    林少狐疑道:“你在哪弄了这么多钱?”。

    郭芒警惕地捂着口袋,答道:“回的时候遇到了小盛员外,结了上半年给他庭院做的花圃木活钱,他很满意,又多赏了二十文,正好三百文钱”。

    林少仔细听了一下郭芒捂口袋时铜板发出的撞击声,大约没有多私藏,才放心地点点头:“哦,那行吧”。迎着午后的阳光,背着双手,腰缠大铜板,闲逛古城而去。

第15章 智、商、阵、王() 
出了巷子,石板铺街,青砖绿瓦,楼舍飞檐,古老的小城慵懒地展开了千年的画卷,直扑入林少的笑眸之中。

    走在小城里,抬眼便能看到葱葱郁郁的龙眠西山,连绵不绝的山脉弯身而拥,蓝天、白云、青山、绿树浑然相接,仿佛径卧在身前,十里青山,半入城。

    林少信步缓行,走过文庙时,李慢慢依旧拢袖靠在画摊旁,看见林少,迟缓地抬起手,像个招财猫似的,打了个招呼,林少连忙点点头,回摆了一下手,远遁而去。这种日常生活跟慢性自杀一般地家伙,林少觉得还是少惹为妙。

    一小会,又行至夜市所处的交汇口,虽然日间不能摆摊搭棚,但依旧门庭若市,川流不息。笑语嬉声,举袖为云。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在林少一觉之间便已烟消云散,高无庸这个在古城往日也小有风流的名字也正在慢慢被大家忘却,也许用不了几天,便也如同这风中的落叶,轻轻一吹,散落人间,终止不再有人记起。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醉,可卧美人膝,醒,能掌天下权,但你发现这是个错觉的时候,往往都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材中,接受着众人眼角拼命挤落的两三滴泪水。泪水干了,君埋泉下泥销骨,而这尘世的花呢,依旧开谢地热闹。

    林少的心境一时有些沉郁,低头走过。闹市喧嚣声渐远,树木葳蕤愈浓,少顷,已行至虎扑轩所在的学院路。大街两旁高树参天,树枝斜横,秋阳落下,一地光影交错,煞是芸美典雅。街道尽头,是一三岔口,左右各支出一路。正对路处,一道高大的飞梁灰瓦门楼,青砖到顶,楠木正中,如沙划痕四个大字:“生香学院”。楠木镶金,字由铜粉上漆而成,正是汉唐国时下最流行的乡绅金和玫瑰粉配色,在下里巴人的古城中显出一股清流。

    林少远远瞧见江山正伏在虎扑轩柜台上看书,青衣冠发,简雅素朴,与这秋日不燥不寒的氛围相得益彰。

    林少悄悄走了过去,在江山不闻窗外事的两耳之间打了个响指。江山一愣,抬头看到林少,和煦一笑:“林兄,你好”

    林少又打了两下响指,老气横秋道:“以后我直接喊你江山,你叫我林少”,江山点点头:“如此甚好”。

    林少满意笑了笑,一指江山手中的扪虱谈鬼录,道:“怎么尽看你读些杂书?”

    江山放下书,叉手悠然道:“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秋日情闲,读些诸子杂书,正是时候”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林少故意摇头晃脑,反问道:“江山你现在是望月还是玩月?”

    江山见林少故作夸张的语态,笑道:“我有那么老吗?”

    林少晃晃手,道:“不有那么句话,‘江山易老,美人常在’吗?哈”

    江山也嘿嘿一笑:“我倒记得‘山林少羁鞅,世路多艰阻’,林少羁鞅,世路艰阻,你走路可得当心脚下”

    “擦”,林少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这书呆子反应一点也不慢。遂从口袋里排出十个大铜板,铺到柜台上,正好一百文,对江山道:“喏,郭芒让还给你的”

    江山一呆,问道:“他哪这么快弄到钱的?”

    林少随口道:“好像是结了以前的木工活钱吧。还顺手打赏了我一百文,想不到这厮挺大方的”

    江山点点头,认真道:“他一直很大方”,又加了一句:“我不是单指钱财方面”,想了想,又侧脸问林少:“你觉得郭芒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少笑道:“一个快乐的混人,哈哈,跟我一样”

    江山抬头,透过交错的树枝,仰望缝隙中的蓝天,疏放而笑:“林少,你不必自谦,有些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以我有限的眼识,莫说梧阳郡,便是华夏州,甚至整个汉唐,你也是舞于九天的龙凤,游于山河的鲲鹏。只是可惜郭芒。。。”一语未尽,竟而一叹,唏嘘道:“若非造化弄人,小小古城岂是他应该久居之地”

    林少淡淡回道:“金鳞既非池中物,潜龙终将遇风云。江山你不也甘于栖身这小小菏泽之中么?”

    江山连连摆手,惶然道:“我和郭芒不可相提并论,他乃璞玉,自藏于泥秽之中,我是俗木,半入枯朽之年”

    林少闻言嘿然,摇头低声自语道:“真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啊”。转过话题,问道:“这古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逛逛去呗”。

    江山点头笑应了一声,把铜板收入柜台下的抽屉中,门也未关,就领着林少出了虎扑轩,直向学院门楼走去,一边走一边口若悬河介绍道:“古城除去龙眠西山,城内多为人文之景,共有四地颇值得一游,这生香学院便是其中一景”

    两人几步之间已走近学院门楼近前,江山指着门楼道:“生香学院历史悠久,往来鸿儒,治学有方。学院共分为四堂,修经史子集者,归为智堂;行商坐贾之辈,归为商堂;欲报国沙场之士,归为阵堂。高门旺族之后,为彰显贵族气质,单设一堂,为王谢堂”

    林少点点头:“智、商、阵、王,嗯,一听就是有故事的地方”,又询道:“这个生香学院之名,有何典故?”

    江山想了想:“据说此地耆宿辈出,月章星句,读来令人齿颊生香,便取了生香两字”

    “哦,现在这年代,无齿无颊,亦能生香了”林少茅塞顿开。

    门楼之下,白壁大墙横立,墙上贴着几张大幅字报,林少搭眼望去,其中一张正是高先生的讣文。另外三四张一看标题便十分引人入胜:震惊!高先生午夜遇害,胡大人俯身献菊花、神捕再世!冷血看了会流泪,无情看了会沉默,不转不是古城人、吓傻!凶手的凶手竟然是它,看完赶紧取下来。。。

    看着看着,林少觉得眼睛微辣。却听江山长叹一声:“人世无常,十几日前还和高先生偷得浮生小闲,叙谈半日,今时却已阴阳两隔,思来真是。。。哎”。

    “你和高先生很熟吗?”林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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