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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你这水云间可就客似云来了,啧啧,皇帝墨宝挂在青楼楚馆,真是风韵无限啊……”
“你这时候还有心思打趣。”温映月斜瞥了他一眼。
“你就不诧异四月为何会见他?”陈子烨朗声笑道,眉眼中竟是玩味兴致。
温映月看着他的神情,默不作声的长叹了口气,紧握的十指也缓缓舒展,心口却有一处在隐隐作痛。
方铮看着缓步步入凉亭中的主上,前方是莺歌正酣,款款丝竹使人神清气爽,远处碧烟浩淼,小巧精致的凉亭坐落在湖心之中,重重帷幔随风轻抚,落在碧波上,激起涟漪不断。
他知道,此刻未央中正有人在见自己此生最恨的那人,也有人在与此生最爱的那人相见,他别过眼,不忍看这一对帝后,世间至尊贵至美好的一对夫妇竟会在这样的景象中相见。
一如这名,未央,未央,长乐未央,长恨未央。
白纱帷幔中,那抹黑色的身影格外突兀,淡淡的倚靠在阑干前,一头漆黑长发垂髻披散,在夜风中轻轻翻动,似真似幻,面容皎洁如雪,遥遥望着夜空中零星闪烁的几颗星子。
四月痴痴的看着那轮明月被朵朵云絮遮掩,风又将云吹散,她缓缓回头,露出一道清浅的微笑,在灯辉映照下,犹如谪仙一般飘逸出尘,檀唇轻启,唤道:“上昔。”
上昔久久看着她不语,今日倾澜别院中她毫不留情的挥袖离去,独留他在那残破不堪的旧地久久凝神,今夜她却愿意在这未央中见他一面,于他而言,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一句“上昔”令他几乎恍惚,仿若穿越了岁月,那七年的孤寂时光荡然无存,天地间只剩下她这一句轻唤,登基十年,天下除了她已无人敢唤道他的名讳。
“喝茶吗?”四月抬眸问道,见他含笑负手立在亭外,修眉凤目,玄袍高冠,博袖迎风,襟口露出一线雪白衬缎,丰神俊逸如同神祗一般。
她淡淡笑着,眼中锋芒尽敛,斟满了杯中,身旁已萦绕的不再是清水淡香,满满都是他的气息,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眼神却一直不愿从她身上挪开半分。
他凝视着这一双眼,昔日横波流盼,一顾足以倾国,如今,深邃如夜空,星辰悄隐,永夜般静寂,无风波,亦无爱憎。
或许……她没有那样恨他。
上昔心中竟有一些窃喜,也或许……她已经无力再恨他了,只用这样平淡如水的方式来对待他,心中那一丝窃喜转瞬便被苍凉盖过。
像一场梦醒,随着玉子落盘的脆响,他才看见四月已在亭中摆好了一方棋盘,黑白子交纵错横,真假眼隐藏锋芒,竟是一盘残局,两方厉兵秣马,旗鼓相当,两相坚持不下,看似处处生机,却又步步囹圄,她从容的掷起白子,向他示意。
上昔拢袖上前,心中压抑的话语却在喉头萦绕了千百回,却始终都说不出口,该怎么说,一句对不住,还是问一句你可安好?
第108章()
往事不堪,只怪私心作祟,自己妄自圣明,却被他人蒙蔽,误信她与玄恆心思不诡,多番思量,才觉得自己有多愚昧可笑,若是她与玄恆想要这九州江山,何必如此迂回,早在当初便可自立为王,又何苦劳心劳力的尽心辅佐,到底还是那尊帝位蒙蔽了心智,不复清明,他竟成了诛杀有功之臣的昏君,待他幡然醒悟,却早已铸成大错,弥之晚矣。
你可安好?那夜她全身的凉意已告知他,很不好,蚀骨寒彻令他近在身侧都层层寒意袭身,眼中的恨意更让他心如刀绞,这是他挚爱之人,他是如何丧心病狂才下得了手……
黑曜而制的棋子从指间传来阵阵凉意,心有所思在棋盘中放下一子,却听得对面一阵笑声:“从前你的棋艺可没这么不堪啊!”
抬眸看去,无意落下的一子正好将藏在方林之中的假眼露了出来,只见四月落下一子,食去大片黑子,他另一只手笼在长袍中紧拽,已经有了湿润之感,终究还是开了口:“跟我回宫吧。”
捡子的手顿了顿,她抬头看向他,棋盘旁的雪顶含翠隐隐升起暖烟,朦胧了她的容颜,在那一瞬,不过那么近的距离,却令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轻笑玩味的声音如同天际飘来:“你赢了这盘棋再说。”
这是给他希望?他几乎快要欣喜若狂,收回心神凝视着棋盘,却见败局已定,若不是方才那一子,或许还有绝地逢生的机遇,终究,还是因为自己,难道……真的已经走到了末路,爱侣变宿敌,兵戎相见,战场相逢?
他垂眸凝视棋盘,缀玉长璎从他束发玉冠垂下,悠悠摆动在下颌,她也从容品茶等待,凝眸细视已成结局,爱或恨对这死物棋子无情,却让血肉身躯点点伤痕片片失意,错棋不悔,这是君子之道,追击早已来不及,变数亦始料未及。
他何曾言过败,又何曾认过命,十余载一路走来,从落魄世家子弟的颠沛流离到意气风发剑指鞑靼的义军首领,到最后,谁又能料到,他竟真的君临天下,主宰中原。
凌风破空的声音自亭外响起,方铮抬眸看去,竟是几名黑衣人从高墙外跃身而入,一闪而过,见到湖心亭中的亮光稍有停顿,正要拔出刀刃,但闻耳边嗖的一声,一道银光擦身而过,风声拂的面容生疼。
四月侧颜冷笑了一声,对外间的不速之客置若罔闻,从容不迫的尝了一口雪顶含翠,满腔都是淡淡高冽清香,白瓷茶盏淡温余热传到手上,凝视着眼前专注看着棋盘的人,乌黑的长发束以玉冠,入鬓剑眉微微上扬,眉心微皱,她不由唇角牵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眼中划过转瞬即逝的冷光,上昔流露出的些微神情,她并不陌生,总是会在遇到困难绝境之时才展露在他的脸上。
上昔仍打量着盘中棋局,听得响动,隔着帷幔轻纱几道人影闪烁交错,金戈之声肆虐大作,仿佛惊涛骇浪一般惊破静谧,他冷眉一轩,沉声说道:“留活口。”
刺客的身手,各各高强,刀刃出鞘,方铮握剑在手,从容迎上,剑过之处便是一道猩红热血,放眼看去,亭外正是一场酷烈厮杀,鲜血洒落碎玉铺做的小道,溅落含苞之上更添妖冶艳丽,刺客三五起落,竟靠不近未央半步,亭内纱幔重重,紫烟渺渺,坐在桌前两人一人低头神思,一人从容品茶,不过几步之遥,洁白纱幔尚无点滴血迹,一亭之隔,纱幔之轻,竟是殊然不同。
眼前的黑白子仿若将他带到了两军厮杀对垒的阵前,亭外血腥气犹添杀伐,疾风扬起猎猎旌旗,陌刀冷霜,长戟泛寒,马蹄卷起尘烟滚滚,嘶喊搏杀声振聋发聩,这是多久没有过的血脉激昂,多久没有感受到的生死一线,从前的金戈铁马征伐岁月历历出现在眼前,带着疾劲的流矢从脸颊擦过,仿若脸颊还留有火辣辣的疼痛,对手悍勇,人强马壮粮草足,他已穷途末路,退无可退……
长长舒了一口气,剑眉上扬,眉心隐忍舒缓,指尖的黑子已落下,发出响亮一声,尤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四月深垂如扇影的睫毛一颤,放下手中茶盏,抬眸间波澜不惊的迎上了他灼灼目光。
他竟这般自毁长城?
四月淡然失笑,放眼棋盘细细思量,本以为他故弄玄虚,思量了一番,却发现他早已无退无可退,掷起白子落下,再次将他的黑子贪食大半,围竭堵死,竟是一线生机也不愿给他留下,上昔长叹了口气,抚上棋囊中的棋子却在无力捻起任意一颗。
“你输了。”她淡淡道。
“是啊,我输了。”他凝视着她,企图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温暖,他在赌,赌她是否还愿在他穷途末路之际给予一线光明。
四月淡然不惊,已动手收拾棋盘,黑白子颗颗被她取下放入棋囊,抬眸看向他,双眸波澜不惊,唇角挑上冷淡讥诮,棋盘已清,纵横的经纬线如同一张铺满不堪旧事的往昔恩怨,他振袍起身,不忍再看。
“既然如此,那请皇上回宫吧。”她似乎有些倦意,轻揉着额头,微阖双眼,声调并无起伏,却激起他心中层层涟漪,七年来,所有的念,所有的悔,都僵在了喉头。
他转身凝视着她,想要替她拂开微风吹拂在脸上的发丝,却始终抬不起那手,对啊,今日李斌说得对,你还有什么资格碰她。
那是今日倾澜别院,她从身旁擦肩而过,衣袂翩翩带着那抹记忆中熟悉的清冷梅香,擦身一瞬,他伸手想要捉住她的手腕,却被身后身着劲服面覆银色面具之人以身挡开。
“你还有什么资格碰她?”冷冷言语,双目中压抑的却是无穷怒火。
他早已识出他来,那日夜宴的一眼,便已认出他是曾经四月麾下第一将军,曾以一支银枪涤荡九州而威震中原的李斌,曾与关肃一同为大宁立下赫赫战功,新朝初立,关肃因情下至江南,他却留在帝都之中为四月保驾护航,因功授以骁骑大将军,替四月掌管军中势力,奉四月如同神明,或许并非神明,心中深藏着对四月的钦慕。
第109章()
别院一见,果然坐实了心中所想,那一刻,他竟苦涩到心酸,怔怔的放下抬起的手,柔滑如丝的黑袍从指尖擦过,他就那样看着旁人在她身边护着她一路离去。
碧波浩淼,外间厮杀如火如荼,金戈交加尤带火光四溅,冷月星辉洒在他的脸上,脸色苍白的再不复从前稳重,他定定的看着她,想要将她映入心魂深处。
四月款款起身,放眼远眺,三层阁楼中灯火依旧阑珊,前院传来的丝竹吟唱已快接近曲终人散。
“一别至今,你还这样恨着,真的要与我恩断义绝?”他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竟是痛彻心扉般的说出。
“今时今日,还有何恩义可绝,我早已孑然一身,师父惨死摘星台,武功尽废寒彻入骨,再多的恩义情深早已在这一切中烟消云散。”她仰着头,容色犹比他更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