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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鬓霜鬟,面相削瘦,白芷搀扶着的老妇,步履蹒跚却犹有当年之风,一双深凹下陷的眸子晦暗至极,才让人想起她已几近失明。
但便是那样一双厉目,仍叫人莫敢逼视。这样狠辣的角色,不愧是受信中所托,下得去杀手的人。
眉翎暗暗冷嗤,座上洛雪始终低眉敛容,双手局促不安的绞着袖口,满案的佳肴,她一口未动,不过对面的人也看不见罢了。
“洛雪,你伯父今日又来家书了。”
好一个又!眉翎心头一凛,手已攥成拳头。
“你伯父早前就说过要接你去京都,因你为母守孝推延了,这又来信问道你,我想你去那也好,病兴许好的快些。”
洛雪无趣的拨弄着筷子,不知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对那话也无甚兴趣,总共也没吃上几口,她已放下碗筷,“我哪也不想去”
尾音是被高头拐杖猛的钝地一跺湮没的,老太太语气强硬,“这是为你好,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已经回了你伯父,他下个月会派人来接你,等你到了京都,把身子养好了,你伯父再给你选门好亲事,我们也算对你父母有交代了。”
亲事?那前几日看到的那霞帔是
眉翎刚生了丝疑惑却来不及细想,江老太太接下来的又一言,已如水雷般在耳边炸开。
“莫妈妈,你挑个得力的丫头帮洛雪收拾行李,她打小就没出过远门,身子又病着,叫个丫头跟着我放心些。”
***
“姨娘!”
一顿午膳熬过,再等到后院四下无人,眉翎早已急不可耐,白芷笑着按住她手宽慰道:“莫急,无甚大事,这次来信只说要接江小姐进京,小姐勿需多虑,且安心在此”
“姨娘!”
打断的一声唤的颇郑重,白芷一愣已被反握住手,“让我跟着江小姐去丞相府吧!”
什么?白芷未来及开口,已被接下来无法拒绝的跪地声堵住了话,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她骤紧的神色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再迎上眉翎坚定的眉眼,她再未多劝。
然而直到白芷点头离去,眉翎回头却怔住,“墨玉”
抬手空抓了一阵风,墨玉什么话都没说,一头扎就进了膳房,她不是个深沉的人,但她一旦深沉起来
眉翎定了定神未回头,只朝白芷离开的方向追去。
石炉里原本正旺的火似被一阵妖风肆虐,缩成了星点,持扇的人猛力的扇着,恨不得掀起一阵龙卷风才解恨。
待到扇子也被扯得只余半截,墨玉方才擤了擤鼻子,长叹了口气,身后一道叹气声却比她更长。
“别哭啦!烧个水也不知你哭什么劲,你是心疼水还是心疼柴啊?”
“我心疼火,扑腾一下就没了,柴烧完还能看见灰呢!”
墨玉快语之下收了音,破扇也在手中停了下来,她忙改口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被这烟熏的,我要心疼也不心疼它呐!”
眉翎莞尔,“你整日在这扇火扇的一身是劲的,还准备一辈子不跟我提火了么?”
说着她拍拍墨玉后背,“放心吧!我跟姨娘说过了,我们一起随江洛雪去京都,她说向老夫人问问看。”
墨玉快暗成灰的目光终于挽回了一丝亮度,可转瞬又蒙了层阴郁,“万一老太太不答应怎么办?”
“她不答应啊!”眉翎作势将声音拉的老长,见破扇子又被催残了起来,半笑道:“那我就去求江洛雪。”
不知是听得了哪一个字,蒲扇再次悬在半空,这回只剩下一根扇骨。
“小姐,你就别”
“你可是又要问我,万一江洛雪也不同意怎么办?”
似打趣的一问,墨玉吞了声,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可眉翎心里清楚,随江洛雪回京进丞相府是个绝好的机会,如若错过,也许
也许,她不能否认江洛雪的出现是个机遇,但若没江洛雪,难道就不回去了么?
不!归程,她始终义无反顾。
也许,没什么好踌躇的,人生就是一场舍与得的征途,她有舍得下的,譬如矜贵,更有拿得起,就没打算再放下的,譬如,陪伴在身旁的这份亲情。
“墨玉,江洛雪从来都不是我们要回去的理由,她也不可能成为我们分开的借口。”
清音字字笃定,眉翎说着搭上墨玉肩头,“没她我们不也来到这了么?我们四条腿,还怕回不去?没剩下几日了,我们莫要再给姨娘添乱,且安安稳稳的把这几日过了,到时候,若能跟着江洛雪一起走最好,不行,我们自己走。”
话是说给自己,更是说与墨玉。墨玉顶撞白芷只因习惯了事事以她为先,以往除却父亲,便是军中的将军,墨玉也敢顶上几句,可今日早非夕比,这一点,她明白,墨玉也须得明白。
隔日,白芷告知江老太太应允了两人一同前去。
两个姑娘自是皆大欢喜。时间如流水,就当那最后的几日,也如眉翎所言将要安安稳稳的度完时,她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他本欲赶在抵达京都之前,确认这战犯中到底有无那姜国太子,谁知,那太子的身份是确认了,可那两个战犯却也被其掳走了。
案上的茶盏盖忽被挑起,本是玉瓷般的手,却因着那坡上的砾石而碾得血痂斑驳,这会瞧着,倒更彰显这位王爷的钢仪铁面了。
砰,砰,砰
盏盖轻叩杯缘,清瓷相撞的脆音不响,却刚好叫满堂入耳。
暼了眼盏上水烟,本是清茶,被这么一浮,漾起的茶沫更显云蒸雾绕了,一如这一局,扑朔迷离。
雁山刚有活口的消息传来,秘旨便不早不晚的出现了,姜国太子竟还真在其中,什么人,这样一石二鸟,借刀杀人?
七爷思忖间眉宇微微蜷起,这才是他担忧的,但是,这些他自不可能说。
“刺史大人!”
满堂惊噤中只闻呲咧一声,刺史本是屏气缩在椅子中,猝然被点名,胸脯猛的一挺,袍服不幸被撑裂了一线。
“下官,在,在!”
“本王数月未见你,官服,又瘦了?”
语调平缓的如无风的水,不知是褒是贬,座上人低眉颔首,不辨神色,本是清雅的紫色蟒袍,然襟上一鳞一爪,这会却慑人的莫敢逼视。
“劳,劳七爷挂心了!”
“嗯,本王更挂心的是”他清凌的眼角一挑,碾上铩锋,“刺史大人预备如何跟皇上交代,渎职之罪啊?”
堂上骤起的炸雷是刺史连人带椅子砸在地上的声音,他方才恨不得嵌进椅子里,这会起身太猛,一个趔趄竟卡在椅子中愣是没出来,除了九爷忍不住抿了抿唇,满座无人敢笑,更无人敢去搀扶。
“下官这就带人去找,立刻去,马上去”
“七爷!”
连滚带爬的人正在表决心,一道传令声疾进,玄衣附耳低语,无人知道所言何物,但见紫袍身形疾动,刺史只觉面上扇过一阵风,前方座上已空。
听闻这位爷素来以严谨冠称,是以,满堂被丢下的官吏怎一个睖睁了得,刺史更是不知是跪是起,在所有人都莫名的望向九爷之际,却见他也不明所以的追了出去。
房内的哭闹声在门被匆匆推开的一刻,依旧越吼越凶,军医的衣袍已经被墨玉扯的褪了一层颜色。
“发生何事了?”
未顾上避讳,七爷长驱直入,墨玉这才甩开手,斥着军医道:“他说我家小姐中毒了,药石无灵!”
中毒?思绪一瞬冗杂的混乱,当时碍于男女有别,并未检查过她伤口,可?
七爷惶惑的按向自己的伤处,心头猛然恍过一丝什么,只有那把原本刺向他的剑喂过毒?
惊怔中,雪肩上的药纱是红中炫黑的靡丽,在一双清冽的眼底绽尽,那分明是几个时辰前,还鲜活生动的站在他身前的人。
“药石无灵?”
军医刚理好衣襟,大约还没留意到这位爷的神色,就不大意的答道,“这位江小姐所中之毒,毒性实是霸道,属下试配了几帖药俱是无效,恐她支撑不了多久,因而才好意与他侍女说,可备后事!”
语落有声,他自幼熟稔兵法,十一岁就已戎马沙场,攻城略池自是少年如龙如虎的无惧无畏,十五岁挂帅,直至今日掌燕国百万雄师,所向披靡,却在刚刚,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兵荒马乱!
“她不是什么这位江小姐,本王今日若是死在这榻上”
忽的散落的声音,很轻,但仅半句就足够叫军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样的类比,可是他十条命都担当不起的。
而九爷刚迈进的步子也随之一收,他七哥向来不是没交代的人,却撇下一堂的官吏,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引得他目光也巡向榻前。
军医刚惶恐的跪下,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提溜起,血色枝蔓攀着青筋蜿蜒,紧攥在他衣襟前的手,凌乱的骇人,更骇人的是那接下来的半句,
“死在你这庸医手上,不知,谁要先办后事?”
军医脚一软,整个人就挂在了紫袍的臂弯上。
“她若醒不来,本王亲自给你备后事!”利索的一句话是跟着军医一同甩下的。
“好生照顾你们家小姐!”墨玉反应过来的时候,紫色蟒袍的衣袂已湮过了门尾处。
“传令下去,人未醒来之前,西苑不准进不准出,有任何人问起,就说本王有令,不准打扰大夫施医。”
七爷转身迎上九爷,声音犹却啸着残戾,“九弟,即刻通传下去,除了留守西苑的侍卫,所有人出府搜寻逃犯,动静越大越好!”
说道此处,明紫色的身形猛的顿住,他眸角侧转,音线陡然沉了下去:“务必要让他们把‘本王很着急’这个消息散出去。”
九爷一句话没来及接,眼珠骨碌一转,瞄了眼这个巴掌大西苑,给军医施压,去搜寻逃犯,他能理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