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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实在抱歉,陛下下了严令,半个小时内他见不到白妃娘娘,奴才便要人头落地。”侯松白毫无玩笑之意,而这显然也并不是个玩笑,说话间那几名宫人已经扛着棺木从卧房中出来,另有一名宫人走在最后,怀里抱着路卓恩,侯松白对站在一旁的侍女小梅道:“陛下要见你,你也一起来。”随即又冲路海澜躬身行了一礼,带着人匆匆离开。
很快一架飞行器从院外飞起,没入远空,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内院里只剩下路海澜与韦恩度二人,雨水从屋檐上淅淅沥沥淌落,盛放的白丝兰静静伫立在栏杆旁,路海澜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信封,又缓缓抬起头,茫然地扫视着这间院子。
一切恍如昨日,只是再也没有了那个欢快笑着的女子。
从西院回来后,路海澜将自己关进书房,韦恩度候在门外,听见里面时不时响起的咳嗽声,有心送药进去,却又不敢打扰此时的路海澜。
白妃娘娘的死,对太子殿下的伤害可想而知,这几年两人便像亲生母子一般,感情有多深厚韦恩度是看在眼里的。白妃娘娘的性情是极好的,待他们这些下人也甚是宽和,去年她给所有人都织了一条围巾,连他这个奴才也得了一条,那毛料裹在颈子上,暖和极了。
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韦恩度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低下头用指尖抹了抹眼角,强忍着涌上眼眶的热意,张开嘴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书房中,路海澜捏着信纸,用左手捂着嘴,抑制不住的咳嗽从喉咙里溢出来,他咳嗽着,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
太子,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生气的话就骂出来,别总是憋在心里。之前我就想说了,你对自己要求的太苛刻,对旁人又太纵容,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也轮不到我对你说教,我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做人做的失败极了,只能拿来给你当反面教材。
太子,还记得我给你讲过那个熬鹰的故事吗?我是一只被拔掉了翅膀的鹰,这话说的可真矫情,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太子,我已经飞不起来了,一生都会在这牢笼里,谢谢你,让我在这笼子里也能拥有如此快乐的时光,太子,谢谢你,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非常非常非常无数个非常的喜欢你。
太子,我要走了,虽然很舍不得,但是,没办法啊,很多事情从出生就注定了的,有些东西是割舍不了的,就算是我,也有无论如何都想去保护的东西。对卓恩来说,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当初我甚至想过要把他打掉,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吧,在那个时候,我就预感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太子,我知道不用我说,你也肯定会想办法好好照顾他,所以我想说的是,照顾好你自己,比起照顾卓恩又或者其他人,先照顾好你自己,你要学会自私一点,学会替自己考虑,我宁可你变成你父皇那样的坏男人,也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善良而受到伤害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快乐,更精彩。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了,哦对了太子,我好像有点感冒了,我让小梅熬了药粥,明天给你送过去,记得要吃,没感冒也可以预防。行了,不说了,就这样吧。
再见,我最最最喜欢的,太子殿下。
第33章 葬礼(上)()
夜已深,无星无月。
“殿下,喝点粥吧。”
路海澜靠在椅上,用手背掩着嘴咳嗽,朱岩端着餐盘走到书桌旁,将冒着热气的药粥放到桌面。他有些担忧地注视着路海澜,低声劝慰道:“殿下,再难过,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您就把粥喝了吧。”
“我没胃口。”
路海澜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问朱岩:“宫里有消息了吗?卓恩和小梅可还安好?”
朱岩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殿下不必担心,圣上定然不会迁怒四皇子的。”
话是如此,但他并没提小梅,的确,哪怕皇帝陛下再如何震怒,也不会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出气,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侍女,就未必了。
路海澜定定注视着手中的茶杯,水面蒸腾着薄薄的雾气,像一面无法看透的镜子——就好像他始终没能看透的,在白皇妃明媚的笑容之下,那颗承受了太多,早已疲惫不堪的内心。
“白皇妃,终究是选择了白家。”
朱岩的话音也有些暗哑,站在书桌旁,两手兜垂在小腹,轻轻叹了口气。
“眼下,白皇妃的死,是叫陛下短时间内无法再对白家出手,也给白家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可想而知,陛下会有多么震怒殿下您与白皇妃亲近,此时却是不便再有举动,这事老奴也有责任,老奴错算了白皇妃的性情,没料到她竟会如此决绝刚烈”
路海澜低笑一声。
“孤,实在不懂女人。”他打断了朱岩的话,脸上带着冷漠的笑容,似乎是在对朱岩讲,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她也好,孤的母后也好,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柔,却能毫不犹豫地做出残酷的事情。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舍弃起来却没有半分留恋她们难道不知道,孤,也是会伤心的吗?”
朱岩震惊地抬起眼,他敏锐地觉察到路海澜的失常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白皇妃,但看着神情冷漠的小太子,他找不出能够劝慰对方的字眼,任何话语在这无可挽回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而无力。白皇妃选择了用死亡来保护白家,而这件事对于被她留下的人来说,是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伤痕。
“够了,你去歇着吧。”路海澜疲倦地摆了摆手,“让孤一个人静一静。”
他答应过林寰,不再以孤自称,然而此时此刻他心绪烦乱之下,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注意这些小节他很累,很想就这样失去意识,不用再思考,再回忆起那些画面。
仅仅只是睁着眼睛坐在这里,就令他感到痛苦。
帝国历七九九年十一月六日,白皇妃的死讯从宫中传出,一瞬间登上帝国各大媒体报道的头版头条。宫中召开了正式的说明会,在会上皇帝本人亦亲自露面,对白皇妃的死显得十分悲痛。按照宫中的说法,早在生下四皇子路卓恩时,白皇妃就因难产而落下暗疾,而小皇子的身体也十分虚弱,所以母子二人一直在月兰别宫疗养。但白皇妃的身体实在亏损太过,这几年始终未见好转,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丢下小皇子撒手人寰。
大多数民众都接受了这个解释,当然,也有人是不会接受的,比如北疆白家。他们用很委婉的说辞公开发表了一份申请,要求得到白皇妃生前的医疗记录,并请求将白皇妃的尸体运回北疆故乡埋葬。
皇帝同意给出医疗记录,却拒绝了后一项请求,用他的话讲——白妃是朕的妻子,理应埋葬在皇家陵园,百年之后,与朕同在一处长眠。
皇帝的话没毛病,白家也没有再公开发声,但与此同时,许多白皇妃年少时拍摄的视频从各个渠道在民间悄然流传开。这些视频中的白皇妃英武矫健,身手了得,其中一段她在山瀑边练拳的视频,被不少民间武学名家奉为经典,说是看完后大有感悟,白皇妃当时的武道修为恐怕就已经摸到了仙路的门槛。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至少也是天门的武道高手,会因为难产留下暗疾而虚弱至死?
人人心中自然有一杆秤,民间的舆论风向渐渐偏转向白家,尤其是在北疆,绝大多数民众都对白皇妃的死因抱有怀疑,而怀疑的对象,自然是皇室以及皇帝本人。而就在这种暗潮涌动的局面下,宫中对外放出消息,确认将在三日后,也就是帝国历七九九年十一月十一日,以国葬的规格,举行白皇妃的葬礼。
人死,入土为安。无论白皇妃的死因究竟存在着多少疑点,这里面又或许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内幕,但哪怕是丝毫不关心这些的普通民众,也大都为这位美丽的皇妃之死感到悲伤。
在学校得知消息的林寰心焦如焚,想要请假却没得到批准,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他急匆匆赶回别宫,跳下车就往书房跑,刚跑到门外,便听见里面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他吓得停下脚步,缩着脑袋从门缝里往里望去,只见他的太子哥哥站在书桌后,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暴怒,老太监朱岩背对着门口垂首站在书桌前,脚边散落着一只散了架的战舰模型。
“为什么?”路海澜怒极反笑,声音像是被砂布磨擦过的嘶哑与干涩,“就因为孤是个瘸子?出去会给皇室丢脸,所以连葬礼也不能参加?”
“殿下白妃娘娘的葬礼,您的确是不宜公开露面。”朱岩毫不畏惧据理直言道,并不因路海澜表现出的愤怒而退缩,“这无关您的身体,而是您的身份决定的。再加上您之前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如果贸然出现在白妃娘娘的葬礼上,很容易将舆论的风向招引到您自己身上,而您与白妃娘娘共同居住在别宫的这几年,也会被胡乱猜测,大肆歪曲。”
“那孤远远的看着,总行了吧?”路海澜声音低了下去,“孤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殿下,老奴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届时会有无数媒体,无数双眼睛盯着白妃娘娘的葬礼,为了引导舆论,整个葬礼肯定会被全程跟踪报道,陛下多半也会亲自出面,您只要进了陵园,就绝对会被发现的”
朱岩说的没错,路海澜也很清楚,他不能,也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因为这具残缺的身体,他被困在别宫这座笼子这么多年,白皇妃可以用死亡来挣脱笼子的束缚,他却不能,也不想那么做。他一直在积攒力量,所有人都相信他迟早能挣脱这只笼子,但那个迟早,却不是现在。
路海澜仰起头,张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冲朱岩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