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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燕儿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人,她长得黑黑的,人结实,不过特实在。
“不行,我得再和王金凤她们说说去,这顾晓莉连老师都敢编排,真是没救了!”
说完,刘燕儿撒丫子跑了。
蜜芽儿一个人坐在那里,瞪了一会子那被刘燕儿拍打过的浮土,上面还有一坨儿鸡粪。
这么呆了一会儿后,她起身,准备回家去。
谁知道回到家后,就见今天的气氛好像和昨天完全不同了,她娘她奶她伯娘都喜滋滋地望着她。
“娘,奶,这是咋啦?”
“蜜芽儿,你可回来了,快过来试试,你娘给你新做的衣裳,快快快!”
“啊?”又新做了,咋能这么快?
“快啊,别傻站着了!”
说着间,顾老太把蜜芽儿拉进屋来,上手就帮着蜜芽儿换下之前的那身旧袄片,然后“变”出了新的呢子大衣。
“呀,这是给我做的?”简直是不敢相信,这么好看这么大气的大衣,是给她做的?
“快穿上试试。”
在蜜芽儿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就被伯娘和奶摆弄着穿上了那件大衣,套上了袖子。
“啧啧啧,好看,这个果然好看!”顾老太都笑出声来了。
“这十块钱真没白花,穿上可真洋气,像个小外国人!”
“是是是,都不像城里的,像外国人了!”
陈秀云和冯菊花没见过外国人,不过她们觉得只有像外国人才能形容她们一现在的感觉。
童韵看着自己的女儿穿上这呢子大衣,也是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这衣服,果真是比之前的枣红袄片儿好看太多了,枣红色,再好看,也透着乡里味儿,全凭着蜜芽儿皮肤白细才掩盖了那土里土气。可是这件大衣,真是打扮人,任何人穿上都马不一样了,更不要说蜜芽儿那皮肤那小脸,穿上后就是个北京城的小姑娘了。
童韵心里的执念总算得到了满足。
这下子,她可以高高兴兴地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回去北京城,回到生她养她的那个地方,去见她阔别十年的父母了!
在蜜芽儿后来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她正睡在暖和的被窝里,却被娘那温和却坚持的声音叫醒了。她是小孩子,小孩子就贪睡,她还想睡,可是她娘却是不许。
“蜜芽儿,咱们今天去北京,你忘了?快点起来,我们得全县城里赶汽车。”
蜜芽儿终于想起来了,醒过来,揉揉惺忪睡眼,爬了起来。
“娘,带着我的呢子大衣!”
早就说好了,这一次路上不穿,免得弄脏了,等到了北京才能穿上,这样子到了北京衣服还是新的干净的,也不会皱巴了。
“早就打包好了,来,蜜芽儿,换上衣服。”
蜜芽儿带着睡意穿上了衣服,出了自家西屋的时候外面还是黑的,她爹打来水让她洗脸漱口,她娘给她梳头,她伯娘给她端来了一碗蒸鸡蛋。
“赶紧吃口热乎的,免得路上没好吃的。再多喝点吃,外面喝水不方便。”
蜜芽儿这个时候已经醒实在了,就接过来:“伯娘,我自己来。”
一切收拾完了,她爹先出去,她娘领着她的手,背着一个包,往外走,走到胡同口街道上,这才发现,原来早就套好了驴车,驴车上放了三个大包,那是要带去北京给外公外婆的礼物。
她娘和她一起上了车,坐在车帮子上,她四伯顾建党吆喝一声“驾”,那驴抬抬蹄子,就往前走了。
凌晨时分的启明星还高挂在东方,大北庄生产大队还沉浸在夜幕之中,驴蹄声哒哒哒地响在街道上,他们就这么出发了。
出来村口,遇到个背着箩筐拾粪的,打了个招呼,对方笑呵呵地说:“建国,去北京呀?”
顾建国点头笑:“对对对,去北京一趟。”
驴车在土路上仰起一层灰尘,就此远离了大北庄生产大队,赶赴县城。
这是蜜芽儿第三次去县城。
第一次好像是去大伯娘家探望生病的大伯娘,第二次是去新华书店买新华字典,第三次,就是这次了。
驴车赶到县城后,来到了汽车站,清水县汽车站的牌子在灯光下十分惨淡,驴车停下来,她娘依然拉着她,她爹背着两个大包,她四伯顾建党把驴拴在旁边的电线杆上,之后拎起了剩下的包,送他们进站。
拥挤着总算是上了汽车,把行李都塞到了汽车顶上的行李架上,之后汽车便出发了。
蜜芽儿安稳地靠在她娘怀里,看着窗外。
从爹娘的谈话中,她才知道,原来他们要去北京,先是驴车,后是汽车,到了市里倒一次公交车后,才能走上前往北京的火车。
她看着窗外来往的大卡车,那大卡车是绿皮的,东风牌,也有上海牌,车上包得严严实实,装满物资,呼啸着从窗外驶过。
看多了,蜜芽儿觉得累了,胃里犯恶心,她想着自己这身体可能晕车,便闭上眼睛,轻轻靠在妈妈怀里。
童韵也感觉到了:“建国,拿出水壶来,给蜜芽儿喝口,她晕车。”
顾建国开始从那鼓鼓囊囊的包袱中找水壶,找出来后,解开瓶盖,给蜜芽儿喂了几口水。
童韵轻轻揉了揉蜜芽儿的太阳穴:“趴在娘腿上,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就到了。”
蜜芽儿这个时候已经没精神说话了,低下头趴在那里。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就是要下车了,她赶紧随着娘往下走,下了长途汽车,出了车站,倒腾了公交车,又换上了火车。
火车上就好多了,这个时候是淡季,车上人并不多,有那扎辫子的姑娘捧着个搪瓷缸子在那里喝水,也有那戴着厚镜片的小伙子拿着一本书翻看。
这火车是从南方发过来的,应该是已经行驶了一个日夜,车上的人透着疲惫。
顾建国拿着火车票开始找座位,从南边找到北边,总算找到了,车座位上躺着一个小年轻。
他轻轻招呼了下对方:“同志,这是八十三号到八十五号座位吗?”
小年轻呼呼睡着,没搭理。
顾建国又拍打了下他肩膀:“同志,麻烦醒醒。”
小年轻终于醒了,抬头看看顾建国,一脸迷茫。
顾建国赶紧把车票给对方看了,对方立马蹿了起来:“对不起啊同志,睡过头了,我以为这座位上没人。”
顾建国连忙说:“没事,没事。”
说着间,又吭哧吭哧地把行李都给放行李架上,安顿好后,一家三口才坐下来。
蜜芽儿舒了口气,这火车上比汽车舒服多了,也不晕车,她终于有精神东张西望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
“我咋多占地儿了?小孩子才多大,他就坐一坐能咋了,还能碍你事?”
听着这声音,蜜芽儿原本舒缓的神经顿时绷紧了。
顾建国和童韵也是一怔,这声音咋那么熟悉,而且这口音分明带着浓浓的清水县口音。
两个人微微抬起身,朝那边看去,只见中间车厢位置,竟然是柯月。
柯月背着个大蓝花包袱,抱着俊明,正挤在车厢里。
她可能想让俊明也坐在座位上,多占了位置,以至于别人抱怨了几句,她就吵起来了。
顾建国和童韵面面相觑后,决定不吭声。
柯月在生产大队干的那些事,实在是丢份,现在真是臭名远扬了,以至于她去了知青点,知青点的人也不待见她。好巧不巧,竟然现在回北京和自己一趟火车。
早知道换一天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
他们哪里知道,这趟火车对本市开放的售票,有剩余座位的就是那一天,所以他们当然选了同一天。
那边柯月吵了一会儿后,终于有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说:“这位姐,我这座位让给你坐吧,我起来走一走,反正我坐了一路了。”
柯月愣了下,之后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脱离了那个遥远的文明世界太久,以至于都忘记了什么是修养什么是礼貌,现在这个姑娘的话,让她感到一点熟悉,以至于多少唤回了被生活淹没的另一个她。
谁知道她刚说完这句,就有个男青年笑了笑:“是,干嘛和个村妇一般见识,算了算了,让她坐吧!”
柯月一听这个,那劲儿顿时上来了:“你啥意思,你说谁村妇?你才是村妇呢!”
男青年笑:“说你呢,怎么,说错了?”
柯月愣了愣,之后深吸口气,突然用一口正宗的京片子口音说:“我是从北京来的,这是回北京去!我已经拿到了回北京的接收函,我以后重新是北京人了!”
她的口音骤变,倒是把周围一群人惊到了,大家默了片刻,突然都不说话了。
她的京片子口音虽然已经说着有些生疏,可是却能听出,很地道,那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才有的口音。
这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人都猜到了。
女青年站起来,在车上来回走动,人们有的开始喝水,有的开始窃窃私语,这个时候餐车来了,高喊着:“烧饼,盒饭,热水,瓜子,白牌啤酒,中华烟!”
顾建国听了,连忙招呼说:“盒饭多钱一盒?”
列车员停下了吆喝:“普通盒饭一块五一盒,荷包蛋加一个三毛,带鸡腿的盒饭四块钱!”
童韵一听:“这么贵?算了,咱就吃咱自己带的饼吧。”
说着,她就要打开包裹找饼。
列车员白了童韵这边一眼:“给你热热,加点葱和辣椒酱,收两毛钱。”
顾建国一愣,心说加加热就收两毛钱啊,怪不得说穷家富路,这出门处处要钱。
“那就来一份普通盒饭加个荷包蛋,再帮我们把饼子热一热吧!”
顾建国狠狠心这么说,出门在外的,总不能让孩子受委屈,买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