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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年(1629)正月二十四日,主意已定的崇祯帝召阁臣韩鑛、李标、钱龙锡及吏部尚书王永光到文华殿。崇祯帝给他们交待了任务。他明确表示要追究天启时那些附逆人员的罪行。为了确定证据,他发下当时那些有关给魏忠贤建祠称颂的奏疏,要求上述4人与左都御史曹于汴在内阁秘密评阅,确定名单,分定罪行,并再三叮嘱,不许让中书舍人之类的人员参预。至于具体的范围和依据,崇祯帝说:
“如事本为公而势非得已,或素有才力而随人点缀,须当原其初心,或可责其后效。惟是首开谄附,倾陷拥戴,及频频颂美,津津不置,并虽未祠颂而阴行赞导者,据法依律,无枉无徇。”
崇祯帝的话说得很漂亮,意思是只惩处那些骨干成员,而对那些附和之人,则不予追究。但具体执行起来,不可能如此,而且崇祯的真实想法,也不像说的那样好听。
首辅韩鑛、内阁大学士钱龙锡等都不太同意皇帝这种大兴刑狱的做法,因此在开始时仅列了四五十位众所周知的名单,上交皇帝。
当时不少人,甚至包括皇帝本人在内,都认为韩鑛、钱两人这样做,是怕结怨太多。这当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这两位熟谙朝政的大臣,不想因此再次造成文官集团的动荡。试想:魏氏擅权时,真正能不与魏忠贤发生关系的大概只有两种人,一种就是东林党中的那批人物,另外一种或许就是魏忠贤等人用不着、看不上的人物。真正能像东林君子那样不顾身家性命而去抗争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去迎合、应付,这也是文官集团的一种传统、性格。除那些心怀不轨、借机往上爬的人外,大部分迎合魏忠贤的文官,也不见得有多大罪恶。读书人总想功成名就,希望在仕途中混出点名堂来,真正能看破名利的又有几个!更何况魏忠贤当时脸上并没有刻上大奸大恶之类的字样,反而是当时的“圣人”,皇帝的宠臣,他所做的事情,也都是以皇帝的名义去做的。若真论起来,最大的附逆者应该是天启皇帝!
崇祯帝早已忘了当初进宫接受皇兄遗命时,口口声声称誉魏忠贤劳苦功高的情景;也忘了他刚即位时对魏忠贤的态度。当然,也有人说崇祯帝是迫于形势,故作姿态,为的是日后翦除魏逆,这足以见其英明之至。那么试问:崇祯位尊天子,尚且迫于形势,故作姿态,而地位低得多的群臣是否也可以如此呢?崇祯帝这样做是英明之至,而群臣们这样做就是附逆,这就是无情的宫廷政治逻辑!
这样说并不是不分是非,一概而论。事实上,天启朝时确实有一帮无耻之徒,通过种种不齿手段,希图侥幸。这些人应该受到惩处,付出代价。但崇祯帝打击的范围,远不止这些人。因此,当他看到韩鑛等上交的名单时,大为不满,下令再议。
韩等人只得再议。在增加了数十人后,又把名单交给了皇帝。
这次崇祯帝被激怒了。他明令韩鑛等人,以“赞导”、“拥戴”、“颂美”、“谄附”为目,分类扩大范围,增加人数。他气呼呼地说:
“魏忠贤小小一位宫内宦竖,如没有外廷助虐,何能到这种地步?另外,那些追随他的内廷党羽,也要列入。”
崇祯帝说这话时,大概没有想到他在几年后竟又重用宦官,最信任宦官。韩鑛不服,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
“外廷不知内事!”;
崇祯帝立即斥责道:
“岂皆不知?特畏任怨耳。”
意思是你韩鑛对内廷之事,岂能事事不知?只不过是怕招惹是非怨恨罢了。
到了二月初九日,崇祯帝又把韩鑛等人召入便殿。韩鑛等见桌上放着一个黄袱包,内装许多奏疏。原来,崇祯帝竟不辞辛苦,把那些红本奏疏亲自翻出,要韩鑛等依此红本一一取录入案。韩鑛见状,大吃一惊,知道皇上是想借此大兴株连,便立即推托说:
“臣等职在调旨,三尺法非所习。”
意思是我不熟悉刑名,胜任不了这项工作。崇祯帝便又把吏部尚书王永光召进来询问,王永光据实回答说:
“吏部只习考功法,不习刑名。”
王永光讲的是实话,他虽是吏部尚书,但只习考功法,同样不习刑名,意思是他本人也与韩鑛一样,不能胜任。王永光的态度之所以也不积极,是因为他自己正被言官弹劾,说他是“阴附阉党”。在这种情况下,他能积极么?崇祯帝所定下的标准中的那条“虽未祠颂而阴行赞导者”,真是可以无限发挥:即使你未参加祠颂,也可以把你归入“阴行赞导”之列,因为“阴行赞导”的范围实在太大了。除了那些公开跳出来反对魏氏的英雄外,其他人大概都属于广义上的“阴行赞导”的范围!王永光就是吃了这个亏!
既然韩鑛、王永光都这样异口同声,崇祯帝也不好再深究下去了。于是他又诏令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两位懂刑名的大员加入,负责定罪。
韩鑛等人此时只好遵旨从事,逐一审看奏疏原本、红本,并根据吏部、都察院两位长官开进的官员名单及具体事迹,互相参照对比,再按照皇帝钦定的名目分类抄录,列出名单,酌情拟议,最后由刑部尚书依据律例,各附本款。
到二月二十六日,皇帝再次召见内阁、部院大臣,把原本、红本中未列入的65人名单发下,令入案中。皇帝还钦定逆案中各类人等的量刑标准,依次是:谋大逆,判处凌迟;首犯、首逆、同谋、党孽,判处斩首;逆孽,判处充军;颂美,判处罢职为民等等。崇祯帝做事十分仔细,他竟发现漏了来宗道、张瑞图和贾继春。他便责问道:
“张瑞图、来宗道为何不在逆案?”
韩鑛立即回答:
“张瑞图、来宗道没有实状。”
意思是这两位没有什么具体证据。但崇祯帝立即反驳道:
“张瑞图擅长书法,为魏忠贤所爱;来宗道为崔呈秀的父亲请恤典时,奏疏中有‘在天之灵’之语,难道不是证据吗?”
崇祯帝又问道:
“贾继春为何没入逆案?”
贾继春就是那位在杨涟等人力主移宫后提出要善待李选侍的御史。韩回答说:
“贾继春当时请善待李选侍,不失厚道。后虽有所改口,令人稍觉反复,但持论也有可取之处。”
崇祯帝随即说了一句:
“惟反复,故为真小人!”
在崇祯帝的亲自过问下,这3位漏网之鱼也被补进逆案。
就在这个月,崇祯帝的长子慈烺出生。这当然是件大喜事,崇祯帝依例大赦天下。但逆案中的人物似乎没有沾到一丝喜气。定案工作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三月十五日,韩鑛等呈上了逆案名单及其事迹、按律拟定的罪名。随后南京确定的逆案材料也报到北京。三月十九日,朝廷正式公布《钦定逆案》。崇祯帝告谕廷臣道:
“竖逆魏忠贤,狷狡下材,备员给使,倾回巧智,党籍保阿,初不过窥颦笑以市阴阳,席宠灵而饕富贵。”
像这样一位原本只是为“市阴阳”、“饕富贵”的“下材”、“给使”之类的宫内宦官,何以有后来那种权倾朝野的局面?用崇祯帝的话,就是“使庶位莫假其羽翼,何蠢尔得肆其毒”。
崇祯帝把原因归结到外廷官员的身上。他说:
“乃一时外廷朋奸有徒,实繁有徒。或缔好宗盟;或呈身入幕;或阴谋指授,肆罗织以屠善良;或密策合图,扼利权而管兵柄。甚至广兴祠颂,明效首功,倡和已极于三封,称谓浸拟于亡等。谁成逆节,致长燎原?”
因此便有《钦定逆案》,以示惩处!崇祯帝的话说得一点不错,如果没有外廷这么多人追随魏忠贤,助纣为虐,魏忠贤是不可能权倾朝野的。但他不知想过没有,当时天下的官员又为什么要去追随魏忠贤呢?魏忠贤又是如何能步步登天的呢?这样一位一手遮天、无所不能的大奸臣,怎么在新皇帝上台后仅凭一纸诏书就可让他命归黄泉呢?魏氏擅权的根本原因,就是朝廷体制方面存在着漏洞,这位大奸臣的最大后台,就是皇权本身!
《钦定逆案》对朝廷官员进行了一场大甄别、大清洗。除魏、客两位依“谋反大逆律”磔死之外,又分6等:
“首逆同谋”6人:崔呈秀、魏良卿、侯国兴,加上太监李永贞、李朝钦、刘若愚,依谋大逆减等论斩。
“结交近侍”19人: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刘诏、孙如洌、曹钦程、许志吉、薛贞、吴淳夫、李夔龙、田尔耕、许显纯等等。其中只有一位级别很低却能跻身此列的,就是那位提议要把魏忠贤与孔子并祀的监生陆万龄。依照诸衙门官吏与内官互相交结、泄露事情、夤缘作弊而扶同奏启者俱为谄附之例律,这些人被判以斩首,秋后处决。
“结交近侍次等”11人:魏广微、徐大化、周应秋、霍维华、张讷、阎鸣泰、李鲁生、杨维垣、潘汝桢、郭钦、李之才(孝陵太监)。依照交结近侍官员引名之例律,减等充军。
“逆孽军犯”35人:其中魏家占了8人。这些人都是武官和担任武官职务的太监。全部充军。
“谄附拥戴军犯”15人:全是内监,判处充军。
“结交近侍又次等”129人:像冯铨、顾秉谦、张瑞图、来宗道等等。此等人数最多,都依交接近侍官员引名之例律,减2等,坐徒3年,纳赎为民。
“结交近侍减等”(又称“末等”)44人:像黄立极、施凤来、杨景辰等。对这些人处罚最轻,仅依照考察不谨例,冠带闲住。人们往往不把此等与前述6等相提并论。
另有魏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50余人。
对《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