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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询对凤仪宫还是很是熟悉,在他与安王叶辞尚是亲密的年幼时,他便常在这宫中玩耍,记忆中那时的王皇后还是面容清秀却是十分和善的女子。她不同于自己的母妃那样喜欢打扮,总是一身素衣,连发髻上的珠玉都极少。在她这里是闻不到玉鸾宫那腻味的脂粉香的。
那时若无功课的时候,他便同叶辞在宫中玩耍上整整一个午后。王皇后待他也是极好的,她常常自己为叶辞做衣裤,若有空闲,便也为叶询做上一件,两件款式一样,针脚密集,绣纹精致,一件大一些,一件小一些……她的手艺也是极好的,常常特意做一些点心给他们兄弟俩吃。
呵……点心。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叶询轻不可闻的冷笑:记忆中那个和善的女人终是在他成长起来之后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
皇后,与现在的他来说不过就是每逢初一十五按例要见的一个陌生人罢了。
“王爷,到了。”身侧传来小喜子低低的声音,叶询的思绪回到现实,他抬眼一看,见到记忆中那座熟悉的宫殿。
年轻的王爷走下轿辇,正欲走进宫殿时随意的一瞥,竟见遥遥处的偏门那里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发现那竟是自己认识的一个人——武宁公杨勋最宠爱的小女儿,杨婉,也是现在宁王叶宸的王妃。
此刻杨婉竟是跪在偏门前的,她不再身着那充满西域艳丽味道的百褶裙子,而是梳起了妇人的发髻,着一身北朔的宫装,那身襦裙印花淡然肃静,绝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因此叫叶询没有第一眼就认出她来。
她离地太远,叫叶询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想也知道她是怎样一副委屈的模样,曾经不可一世的贵族小姐,再是怎样刁蛮任性,不还是在这吃人的皇宫里给磨掉了棱角。
叶询停下脚步,问,“这是怎么回事?”
机灵的小喜子立刻上前去问守门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斜睨了一眼杨婉,然后偷偷摸摸地对小喜子耳语道,“还怎样?得罪了咱皇后娘娘呗!以为自己亲爹是咱北朔的大将军便就口无遮拦,皇后娘娘便小小的惩戒一下以示恩德!”
小喜子道,“那宁王妃不是才刚刚嫁进宁王府吗?这没几日就被罚跪偏门呐?”
“就是因为才嫁来几日,就将宁王府闹得紧啊,”说着小太监更是压低了声音,暧昧地说道,“据说啊,这王妃自嫁进宁王府后,就没同王爷同房过!掌事的嬷嬷可被急死了,宁王殿下的母妃早逝,这事儿不就转到咱皇后娘娘这里来了嘛。皇后娘娘便将王妃唤过来训斥了几句,哪里知道宁王妃这西北蛮脾气一上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肮脏话,被皇后娘娘给罚跪在偏门外,说是没有三个时辰不准起来呢。”
小喜子眼珠子一转,“那她现在跪了几个时辰了?”
“约莫近一个时辰了吧,谁知道呢!反正是午膳也没用。这时辰啊还得看嬷嬷们高兴,要是嬷嬷给加上半个时辰,她跪到天黑不也得跪下去!”
这偏门是宫中下人行走的,王皇后叫杨婉跪上三个时辰倒还是小事,跪在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面前才是最要命的。
第十一章 帝怒·民怨(下)()
待小喜子将缘由耳语给叶询听后,叶询又淡淡地看了杨婉一眼,尔后什么都没说,抬脚走进了凤仪宫。
王皇后刚刚午睡方起,正逗弄着一只通体莹蓝的鹦鹉,见叶询来了,便扬起慈善的笑来,“这么久才看本宫一次,本宫还以为,你这孩子早就忘了本宫呢”
“母后就是喜欢说些玩笑话戏弄儿臣,若嫌儿臣来的少,那儿臣便天天来探望母后,到时候怕是母后心生厌烦,道看我这粗糙男儿还不如多看些水灵灵的宫中女子呢。”叶询亦是带着淡笑回答。
“你啊就嘴巴利索,怕是辞儿都比不上你。”说罢她又是招招手,指着小几对面的位置道,“来,坐这里。这里暖和些。”
叶询依言坐过去,“儿臣虽说嘴巴是利索,可还是比不得五哥机敏。”
“你说他啊?”王皇后一听说道自己的儿子,便拉下脸来,“他还没有你孝顺呢,整日穿得招蜂引蝶的,也不知人去哪里鬼混,除了初一十五能见见他,本宫这个做娘还没有你见他见得多呢。”
“五哥这些日子不是一直都忙着战事嘛,听闻这些天还一直同父皇在一起呢,哪里是母后所说的鬼混。”
“皇上近来身子不适,今天连早朝都提早退了,哪里有闲情见辞儿呢?”
叶询喝了口热茶,问,“父皇如今可好?听闻太医院一直在为父皇的旧疾忙碌着,说到底,父皇身体欠佳,也是身边侍奉的那些个奴才不够细心所致。”
“可不是这样,但是陛下又喜欢清静,本宫今日知晓陛下连朝会都未开完,便想着去圣前侍疾,只是传回话来说谁都不需要,让几个近侍太监伺候就好。”
在北朔,为防止心怀不轨之人打探帝王病情,关于圣前侍疾的人选向来是保密的,关于叶正霖身子欠佳这一说,侍疾的第一人选便是皇后。
从王皇后口中轻松打探到自己所需要的消息后,叶询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那是父皇与母后伉俪情深,不愿母后受累。说来,这段日子外敌入侵,宫里宫外流言不断,母后所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少,这中宫里女眷安定,父皇才能腾出更多精力率塞北将士抗敌不是吗?所以,母后也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叶询此言一处,王皇后举着茶盏的手一顿,她温和的眼眸一抬,随即又笑道,“说来也是,这节骨眼上,正是需要西北防线稳定的时候,有些小事能过去,就随它去了吧。”说罢朝身边的老嬷嬷微微使了一个眼色,那嬷嬷点了点头,便默默退下来了。
“本宫这时候该去佛堂了,便不留静王在这里吃晚膳了。”说着王皇后站起身,对叶询微笑说道。
叶询注意道,王皇后唤他用的是生疏的“静王”而非当初那个亲切的“询儿”了——这几年来,他与她的亲生儿子暗中斗得你死我活,甚至有一次,因为他的栽赃,让叶正霖一怒之下将叶辞扔进了暗牢中,虽然叶辞最终是回来依旧风光地做着他的王爷,但这件事,终究会在作为母亲的王皇后心中留下一个大疙瘩吧?
做的再是真切的戏,终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
叶询也不愿多留,便站起来,抖了抖衣裳,行礼告退。
在走出门后,一直随行在旁的小喜子不解问道,“王爷何故要出言帮那宁王妃?”
宁王妃再是蛮横,那也是宁王府内的事情,王皇后一气之下罚杨婉跪于偏门,不仅折损了宁王府的面子,也折损了千里之外,杨氏一族的面子。
五皇子与六皇子和杨氏交恶,应该是叶询希望的局面。
叶询皱起眉来,却没有回答。
他不能说,他这么做一切都是因为想起了雪鹤——雪鹤比杨婉要聪敏不少,溜须拍马的功夫更是为人中龙凤,但她毕竟是个不会琴棋书画的小流氓头子,想是她若要来这帝都,要在一群知书达礼,弱质纤纤的贵族女子中生存下来也颇为艰难。
若今日是他的程三跪于这偏门外,他不知会有多心疼。
身姿修长的贵公子一脸冷漠,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带着一群人走出凤仪宫时,众人竟见门口还停着一支队伍——那队伍头戴珊瑚珠的大帽,身着深红曳撒,腰佩黄金腰刀,威风凛凛,肃穆整齐。
那是宫中专供皇子使用的缇骑,每个皇子配三百人。只不过皇子们都深知叶正霖为人多疑,因此多数时候,不会派出这支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的带刀侍卫,常年由缇骑护卫的只有身是残疾的宁王叶宸。
叶询扭过头去,正看见抬着叶宸的八人轿辇在杨婉面前缓缓放下,他依旧身着一身白色长衫,即便是双腿不能行,他还是保持着皇室的尊严和高傲,他的挺着脊背,侧过脸去,看向狼狈的杨婉,缓缓道,“婉儿,我们回家了。”
那短短的一个句子叫远处的叶询听了有趣,他的六哥为人阴枭,自从双腿残疾后,叶询再是没从他口中听过这么软绵的语调了。
哪知这杨婉竟没领情,她抬起苍白的脸来,狠狠咬着嘴唇,略带怒意的目光扫了叶宸一言后,也不要其他随从搀扶,颤抖地想站起来,可她一跪就是一个时辰,双腿早已酸麻,勉强一站后又一个重心不稳,朝前扑去。
叶宸眼疾手快,他一伸手,一把扶住杨婉,杨婉想甩掉,哪知叶宸手上加重了力道,硬是攥着少女道,“你今后若还想骑马,就不要在时候逞能。”随后他唤来侍从,扶着杨婉坐到软轿上。
“走吧。”叶询知道叶宸在这个时刻不愿见到自己,轻声一声招呼,坐上自己的步辇,朝叶宸背向走去。
随着凤仪宫离自己越来越远,叶询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为了笼络杨氏,他这个六哥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先是主动向皇上求娶杨婉,尔后又是对她百般娇纵,如非是为了权势,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爱吗?叶询马上否决了自己幼稚的想法:这个皇家里,多爱一个人便就是将自己多一步往刀尖上推去。
现在不是想这个无聊问题的时候,他该注意的是——为何在这敏感的关键时刻,叶正霖他竟不在宫中?
在叶询带着疑问朝宫外行去的时候,万里之外的靖湖原上,雪鹤正身着沉重的战甲,领着一个小队从重重帐子间穿行而过。
抬头望了一眼西下的太阳,雪鹤眉宇凝重,她刚刚接过巡视的令牌,从太阳落山到明日再次升起,由她巡检军营。
她是女儿身这件事情,只有上层老将知晓,但是经过这一月来的相处,众位不知情的军官也稍微猜到了些什么,这个经常出入将军帐子的少年,定是身份不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