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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询双眼充血,长发尽乱,模样十分狼狈。
“头儿,你得摁住他,不然没办法包扎!”清彦一边裹着纱布一边说道。
雪鹤无法,只得加大力气不让叶询再动下去,然而,那伤势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只见叶询蓦地一个咳嗽,竟呕出了大片鲜血来!
他嘴里的血似乎是开闸的水,溅了雪鹤满襟,雪鹤担心地问道,“清彦,他这是怎么了?!”
清彦也是异常紧张,以至于额上满是汗水,“他伤的重,这般蛮横地拔箭自然是会呕血的。”
剧烈的疼痛,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
叶询这生不是没有经历过如此境地,自他母亲怀着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便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
他曾被人下毒鸩害,那时他才八岁,毒已入心,他一脸乌紫的躺在榻上,所有人都认为他要死去了,连御医都已经跪在床下,声泪俱下的说皇子无救。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的痛苦,他每一根经脉都被拉扯着,每一寸皮肉都像被虫子啃食一般,他想叫,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当时母亲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她抱着小小的他嚎啕大哭。屋里一干宫人也呜咽着。毒进入了叶询的眼睛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却听得异常清晰,这一屋子的人——除了母亲是真心心疼他外,所有人都虚情假意的!
他们巴不得这个性格怯懦的皇子早早死去。
他自小,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后来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呢?让他想想……好似是已经疯狂了母亲一把夺过挂在墙上的弯刀,割了他的手脉,让毒血流了许多后他才活过来的吧?
那弯刀的刃没有开锐利,划在手上很疼,血流了太多也很疼。当时只有母亲敢这般做,实质上御医也知道放血能治好他,但没人敢这么做,一旦控制不好,他就会死去。
反正毒不是御医们放的,与其冒着杀头的风险放血,不如不治。
这一切,他都是知道的……他一切都是知道的。
从五哥叶辞给他吃了那块放了毒的金桔糕起,他便该知道,在这个世上,唯有权势,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好了好了,箭已经拔出来了,公子,一切都好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搂着他的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得安慰着他。
脊背上异常疼痛,让他不能发出声音来,但他却感到安心——他是极端讨厌这种感觉的,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产生依赖——他不能有任何弱点。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后,他精力耗尽,堕入了黑暗中。
第九章 苏醒·烨城(上)()
叶询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还是一个八岁的孩童,正到了读书的年龄。于是,他被送入供皇子们读书的博朗院里。
那时,大哥还没有死,二哥也没有痴傻,三哥四哥五哥……他们一个个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孩童,清晨里,由伴读的太监们引领着来到书堂中。
博朗院中种着好些栀子花,洁白剔透,带着晨曦的露珠,煞是看好。闲暇的时候他和皇兄们总是在花丛中玩耍。
皇家子弟,表面风光,实质受的束缚颇多,他自小和其他皇子一样,没有时间玩耍,更不能同寻常孩子一般拥有几件简陋的玩具——他每日要在日头没有出来之前穿过许多庞大的宫殿,来到父皇所居住的九嶷殿中请安,接着便是到博朗院中读书识字,直到傍晚才回到各自所居住的殿中。因此,在他八岁之前的记忆中,大部分是有关于博朗院和皇兄们的。
那真是一段安逸又美好的岁月,兄弟间和睦亲密,没有忧愁,整日便是寻思着能挤出点时间同兄弟们多玩耍一番——那时的他,看什么东西都是好的。
太傅十分严厉,功课很难,他年龄幼小,常常背不上书来,不仅手被打得红肿一片,还被罚不许吃饭。
那时父皇虽然对一干皇子的生活不大上心,但课业抓得很紧,课业不好的皇子不能吃饭或是被罚跪的规矩也是他亲自定下的。那当时叶询是博朗院中年龄最小的皇子,受罚是家常便饭,好在哥哥们对他都十分照顾,总是会偷些小点心来给他吃,不至于让他饿着。
那日,叶询又没有把书背全,因此被罚跪在孔夫子的画像前,抄完了书才能吃饭。
他人小,连笔杆子都握不好,写的自然是慢了,到了午后,书才抄写了一半。而此时,他的膝盖和手腕都是酸疼非常了。
“小九,小九……”忽然间,一个稚嫩的声音低低的从窗台处传来,叶询循声望去,看见一张生着桃花眼的脸蛋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桃花眼的主人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穿着一件沙青色的小褂子,脖上挂着一块碧绿剔透的玉麒麟项圈,他正吃力地扒在窗几上唤叶询的名字。
叶询回过头去,看到那孩子,道,“五哥?你怎么来了?”
五皇子叶辞将一个小食盒放在窗台上,手脚并用的翻过窗子,尔后他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褂子,再踮起脚来去拿那食盒。
“还不是为了看你!”孩子拎着食盒,一步三摇地走到叶询跟前,见叶询还老实的跪在蒲团上,不禁说道,“哎呀,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快起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然后作势要把他提起来。
五皇子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想是偷偷穿过了栀子花丛绕到这里来的。
叶询还是跪着不肯起来,他推脱道,“不行,师傅说了我必须跪着。”
“哎呀,你还真是老实的很!师傅在午休,怎么会知道你跪没跪?你赶紧起来吃点东西,不然怎么有力气抄书呢?要是没有抄完也没关系,大哥前头给我说了,说你若没有抄完,我们一帮兄弟帮你抄就是了,总会让你在师傅睡醒前抄完的。”一边说着,五皇子一边打开了小食盒,端出一个青釉小碟子来,小碟子上放着四块金黄醇香的金桔糕。三块在下,一块在上,底下还垫着几片翠绿的薄荷叶子,显得很是好看。
“这是……”叶询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就被硬塞下一块金桔糕,叶辞低声说道,“赶紧吃吧,千万别把自己饿坏了。这可是我走了好大一段路给你偷来的呢!”
“嗯。”叶询看着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又见他脏兮兮的小褂子,心生感动,然后咬了一口金桔糕。
金桔那清甜的味道刹时布满了整个口腔。
“好吃么?”五皇子歪起脑袋问道。
“好吃……”叶询弯起眼角来,对五皇子憨憨地笑。
此时窗外阳光正荣,栀子花那清甜的香味弥漫于整个博朗院中,有虫鸣声阵阵传来,整个房间充满着一股洋洋的暖意。
两个孩子盘腿坐在孔夫子的跟前,一个望着自己的弟弟,一个专心吃着手中的糕点,两人无言,脸上却都带着淡淡笑意。
而这寻常又温馨的一幕,却是叶询一生的噩梦。
至此之后,他终于知道原来感情是可以杀死一个人的。
梦境中他急切的想要阻止儿时的自己吃那金桔糕,却发现自己既不能发声也不能动弹。
他的身体如同被万千细线束缚住,紧的叫他呼吸不过来。
这般滋味,真是难受的叫人发疯。
下个瞬间里——床榻上,俊美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叶询一阵恍惚。
梦中那令他恐惧的美丽场景刹时抽离而去,在他睁眼之后便变得飘渺起来,他定了定神,看见自己头顶那土垒起的粗糙房顶。
下意识的,他便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起来——他被妥当的放在榻上,盖着厚厚的羊皮被子,被子虽粗糙,却干净温暖。他的伤口尚在隐隐作痛,于是他艰难的转过头去,看见自己床榻旁边生着一个炉子,炉子中的炭火耀耀,上面还放着一个铜壶,铜壶中温着马奶酒,马奶酒醇厚的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整个房间虽是简陋,却很干净,就一张床榻,一张四方桌,外加一个木柜子,在墙上,还挂着一架劲弩。窗外呼呼的刮着大风,里头却是干燥暖实的。
而紧紧倚着他的床榻旁是一个小马扎,上面坐着一个背对着他的女孩,看背影模样不大,大致十四五的模样,穿着一件鲜红的花袄子,头发像塞上传统女孩那样编着许多小辫子,上头缀着由彩绳编成的璎珞。
她正双手环胸,背靠着床榻,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看样子是睡着了。
“你……”叶询勉强用手肘撑起自己半个身子,正想说些什么,可惜重伤未愈,一开口就觉得肺中剧痛,接着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声惊动了那打盹的女孩,女孩迅速转过头,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她见叶询醒了,露出惊喜的神情,一边上拍着他的脊背为他顺着气,一边朝屋外喊道,“将军,将军!公子醒了!”可惜叫了几声,外头愣是没有一点动静,那女孩只得对叶询说道,“公子,您稍等一下,奴婢这就去叫将军来!”说着拔腿就跑出了屋子。
叶询顺了气,慢慢躺回榻上,他伸手摸了摸身上,只独独穿了件白色的单衣,衣裳倒是干净,却不是他的,而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了,除了还会疼痛之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回想了一下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叶询猜想自己应该是被胡为带回烨城了,他大致上是安全的。
也不知他昏迷了多久,有没有耽误到达耀州的行程。
这绕路烨城,真是比走官道还要凶险万分,如今他的护卫已经全数死在了匈奴手中,看来自己一切事务都要由胡为安排了。
可她终究不是个可靠的人。
叶询如此想着,眼光扫到墙上那挂着的劲弩上……大概,这便是那胡为常住的房间了,不然她的劲弩也不会挂在这里。
那小婢子出门去寻了许久,直到叶询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听一个声音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