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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怎么喝这样的水?你伤还未好。”
雪鹤勉强地笑了笑,“现在不是顾及这个的时候。”说着她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照生,“倒是你,怎么回来了?”
“我的马被砍伤了,回来再去寻一匹。”
雪鹤听后点头,“嗯,你小心些……一定要活着。”
“我知道。”照生低声应了,稍后,他又道,“程三。”
“嗯?”雪鹤抬头看着他。
“忘了那晚的事情,永远不要再去回想。”
雪鹤愣了一下,她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但是马上,她又镇静下来,“照生哥……”少女的嘴唇苍白,双眼枯槁,但她依旧坚定地说道,“我没有那么脆弱。”
“好,”照生露出宽慰的笑,“那我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说着转过身去,带着满身鲜血,走出了大帐。
而帐中的雪鹤,捧着水罐,五指紧紧地掐着,许久许久,直至指尖发青。
——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记了。
在死守城池的第三日,程肃接到急报,说是在极东博州,又有一队人数较少的匈奴精兵破城而入,因为杜昆的缘故,这队匈奴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博州的城池。此刻匈奴已经逼近靖湖平原,若再不分兵阻止,只怕就算耀州守住了,帝都也有危机——而那支匈奴军队的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继位的大单于,乌达尔。
那日夜里,雪鹤同雪枭等一干将领在昏暗的大帐中,看程肃艰难万分地下了一个决定整个风雪关命运的决定——弃城。所有风雪关部队转移到后方,务必要将所有匈奴队伍拦截在靖湖原之内。
雪鹤看着程肃,她的爹爹已经数日未睡了,眼睛血红,他的腹上还带着伤,因为没有好好包扎,伤口一直在发炎,留着脓血——这个为国家尽忠半辈子的大将,终究一朝败北,输得一干二净。
一旦弃城的军令下达,那么风雪关程氏将背上败军的骂名,什么昭北公,飞骑大将军,风雪关总兵的殊荣,都将在场战役中灰飞烟灭。
程氏,将永远不复黄金贵族的荣耀。
雪鹤只感觉周身冰凉,大哥战死,忠心的属下战死,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战死……死亡充斥在她身边,加之家族即将败落的惨状,这冰冷的现实,每分每刻都比噩梦更要可怕。
第二日,雪鹤记得天气尚是清冷,她骑在马上,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尚在烈焰燃烧中的熟悉城池——她自小生活的地方,承载着她所有童年记忆的城市,将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脸色苍白的女孩眼中死寂一片,不知是悲是哀。
她的大哥,朗云,以及千千万万葬生在这城池中的英灵们,没有人给他们收敛尸骨,甚至没有人来得及悲伤——因为在此之后,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们要继续追击着匈奴,直到鞑虏驱除,或是自己马革裹尸的那天。
——她的十五岁成人礼,给予她的将是鲜血淋淋的成长。
扭回头,雪鹤挺直了脊背,她的脸上再不是玩世不恭的嬉笑表情,“驾!”马刺一蹬,她率领着残损的鹤骑,同风雪关守兵们一同离开了耀州……
第八章 朝议·冢(上)()
顺和二十八年,二月一十三日,匈奴右贤王勾结国贼,大破北朔国门耀州。风雪关鏖战三日,战死守军十余万,其中副将、参将各战死一名,及下守备六名,千总把总等达二十五人者。百姓死及失踪者十五余万。
同时,匈奴新任大单于乌达尔率精兵从东极博州走道,对风雪关形成夹击之势,风雪关总兵程肃弃城让道,匈奴两兵汇合。蛮夷入侵,朝向靖湖,剑指帝都。
加急消息快马送入帝都兆京,深夜,当今圣上叶正霖听闻消息后,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他捏着那道绣着七瓣梅花图案的密卷,赤着脚在地上来回踱步,不一会儿,叶正霖便一脸青筋地将密卷撕得粉碎,并诏令当朝重臣连夜进宫,商讨政事。
那是兆京皇宫的一个不眠之夜,不仅是众位大臣没睡,连嫔妃皇子们听说耀州失守都是满心惶惶。在灯火辉煌的乾坤殿中,几位上了年岁的老臣听闻战败几欲晕倒,他人亦是满脸青色,叶正霖见朝臣如此没用,更是气愤,当场杖责了几位惧怕过度的朝臣,其中户部员外郎袁大人还因为伤势过重,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除了权臣之外,另有主持兆京护都任务的几个大营指挥使,以及数位皇子,平素顽劣荒唐的五皇子叶辞,刚刚大婚的六皇子叶宸,近日很是低调的九皇子叶询,乃至年岁尚轻的十一皇子叶翎,近十位皇子聚集在乾坤殿中。座上的帝王一脸青黑,望着四下朝臣沉默不语,一干朝臣亦是双手拢入袖中,低头弯腰,不敢支吾一声。
叶正霖揉着太阳穴,问,“怎么了,平时嘴仗不是打得很厉害吗?这下全成哑巴了?”
叶询低着头,悄悄望了一眼前头站着的五哥,以及一旁的孟玠,他们的动作同自己一样,皆是默不作声——消息刚刚从边关传来,在一切都还不知详情的情况下,事关帝都安危,这些个老狐狸,谁都不会贸然发表任何意见。
俊美的九皇子抿着唇,望着光亮的黑石地板,他还未将一切布置好,就发生如此重大的变故,听闻前段日子里程家小女儿即将举办及笄礼,连金谏都已发了出去,因此匈奴攻破耀州时,程三是在城中的吧?
程三,你现在到底怎样了?
叶询长袖下的双手紧紧攥住拳头,纵然他眼线众多,他却不知程三生死。
寂静的乾坤殿中,九皇子突然出列,“父皇,儿臣认为,匈奴入侵,战事危机,若贸然从他地调军阻敌,恐时间不够,不如暂时让程氏戴罪立功,继续迎敌。一者程氏熟悉敌军,二者省去掉军时间。待敌军退去,再量罪程氏不迟。”
“九弟这是要叫败军上阵么?耀州刚刚城破,风雪关守兵兵力折损四分有一,九弟认为,程氏军队此刻的士气,合适再追敌吗?”叶询站位的前头,是一座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戴着精致的玉冠,着一席宽松的如水白衣,膝盖上盖着绣着金丝的厚毯子。在说话时,他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一直面向着叶正霖。他的声音很低,似乎身体不好。
——那是六皇子叶宸,前些日子刚刚迎娶了武宁公杨勋最宠爱的女儿为王妃,算来如今六皇子是和杨氏绑在一块儿了。杨氏所驻守的虎门和风雪关接壤,如果程氏败落,杨氏能分到很大的甜头。
叶询恭谦地问,“不知六哥有何想法?”
“匈奴此刻行军已经逼近靖湖地界,程氏不适迎敌,何不调靖安王军队迎敌?”
“六哥这就说笑了,靖安王手无半点兵权,何来军队迎敌之说?”
“穆氏一脉把控粮铁喉头百年,若手下无半分兵力,这说出去未免太夸张了吧?”
“按照大朔明律,靖地守城固然有兵,只是这守兵多年未战,此刻突然迎敌,还是敌方铁骑……六哥,靖地后方便是兆京,你提议叫弱兵对强敌,是何居心?”叶询三言两句就将叶宸的明刀暗箭给挡了回去。
此刻一个稍显轻佻的声音插进来,“六弟,九弟心孝,为靖安王说几句也无可厚非,你做哥哥的可要让着他点儿。”
说话的是站在皇子队列第二位的五皇子叶辞,平素习惯穿着华丽夸张的他今日却反常地着一身低调素衣,他的一番话明着是为叶询说话,暗里却捅他一刀。
叶宸自然也听出来了,于是低低一声应承,“五哥说的是。”
叶辞又说道,“靖地平坦广阔,紧邻兆京,靖安王手握大朔粮铁命脉,若再掌军,哪里顾得过来呢?”言及于此,只见叶正霖的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叶辞将这表情收入眼底,他接着道,“父皇,所以儿臣认为,靖地若无可靠军队御敌,续用程氏是目下最稳妥的办法。不知九弟是否也和为兄所思一样?”
叶询吃了一记软刀子,却只能躬身道,“五哥在理。”
叶正霖思虑确实一时调不出其他军队御敌,虎门杨氏一脉对于风雪关军权蠢蠢欲动,剩下诸如霍氏,苏氏的军队皆驻扎在江南,根本来不及调兵,这一想之下,确实叫程氏继续御敌才是上策,若是这样,便不可马上定程氏丢城之罪了。
——而叶询,也是想要这样的结果。他首要目的,便是先保住雪鹤。
叶正霖又询问了其他朝臣意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皆是跟着自己一派皇子说话,再另有几个硬气的年轻官员提议封锁兆京,不得任何官员以及家眷离京,以保兆京民心,几句话使得几位年老朝臣纷纷倒吸凉气。
叶正霖看向一直沉默的孟玠,问,“孟卿,你以为如何?”
“回陛下,臣以为续调程氏御敌可行。”短短的一句话,没有任何解释,却如一句总结一般,金座上的叶正霖支着脑袋,闭眼片刻,低声说道,“既然大家都认为可行,便准了吧……只不过,程氏失职,犯此大错,必要的惩戒还是要有的。”
再之后,四位护城大营的指挥使同叶正霖讨论了一些加强护城的事情,这些军务上的事情,待商讨完毕,天空已是微微泛着鱼肚白了。
退出乾坤殿时,叶询抬起头来,他的双手拢入袖中,抬头望着微亮的天空,眼神复杂。
叶正霖勤政,加之边关急报还在不断送来,即便一夜未睡,这早朝看来也是免不了,心中有略微烦躁,叶询甩开袖子,正欲走下台阶,就听一个声音唤他,“九弟。”
叶询回身,看见一袭素袍站在殿前的阴影中,黑色掩去半张脸,叶询轻不可见的一皱眉,随即行礼道,“五哥?”
那人仅露出的半张脸扯了扯嘴角,似乎在意味深长的笑,“九弟自从西荒归来,为兄还不曾同九弟好好叙旧呢。”
“五哥事务繁忙,自然难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