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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隽送矸埂
偌大一个村子,所剩不过三十来人。说是顿晚饭,不过是些粝米糟糠,清汤寡水,看着是挺多,实际上只能勉强填了个底儿。
对于龙王来说,更是还不够塞牙缝的。
李祎觉得自己也真是憋屈,刚掉到彭家那几天,因为头脑昏沉精神不济,吃不下什么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胃口,又没东西可吃。他到底是条龙,不是那些辟谷的道士,整天东一点西一点杯水车薪地垫,他哪受得了呢。
什么时候能回冼州,他忽然有点不想干了,吃都吃不饱还让他卖力,他图什么?
三人草草解决了晚饭,天也已经黑透,估摸着快到陈州开城门的时候,便再次乘马车直抵城楼之下。
潜岳也没吃饱,赶车赶得都不带劲了。为了防止出现意外马惊,她把马儿拴得更远了些。彭彧提着那盏“亮瞎眼”油灯,举起来往四周照了照,看到城墙根下贴着什么四四方方的东西,捡起来一看——一本小黄书,估计是那天商队遗落以后被风刮过来的。
他嘴角一抽当下就要撇掉,被李祎眼疾手快地拦下:“别扔,兴许有用。”
一本小黄书能有什么用?给鬼看吗?
龙王说拿着他就只好拿着,又往上照了照,看到陈州那破破烂烂的匾额,跟冼州那块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这匾额不知多久没修缮过,木头都快烂完,边缘狗啃似的参差不齐,就剩“陈州”俩字尚且清楚。有风一过,这匾就吱吱嘎嘎地乱响,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寿终正寝。
彭彧寻思着,这破匾迟早得掉下来。
李祎倚在一边等城门打开,既然这城门自己会开,那他就懒得浪费符纸和力气了。听陈家村的村民说,其实城门打开以后也不会出来什么妖魔鬼怪,顶多是怪风和不好的气味,好像那些东西都被某种力量困在城中,只能在城墙里头扑腾,没办法出来害人。
这也正是他们至今还敢住在这里没有搬走的原因。
李祎已大致有了计较,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符纸,里面包着一枚腾蛇鳞。他捏起那鳞放在鼻端嗅了嗅,算是记住了这味道。
亥时一到,城门果然如期而开。
李祎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拽过来拉到自己身后,眯着龙目朝城门打量。厚重的城门年久失修,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声,腐臭的风便从那门缝钻出来,刺耳得宛如尖叫。
龙王当下捂住鼻子,差点被熏了个跟头。
这味道,得死了多少人?比那天的虫群难闻十倍不止。
彭彧也被恶心得直翻白眼,手里的油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光线瞬间不稳定起来。他躲在龙王身后,可惜龙王那身板过于单薄了些,并不能挡风。
等到城门彻底洞开,彭彧身上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三层。这大夏天的,他竟没由来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可那城门打开以后就没了动静,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连虫鸣和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都没有。由于视力所限,彭彧能看到的范围也就只有油灯照亮的那么点,往更远处是了无差别的黑,实在让人有点发怵。
不过彭家人脑子都不太正常,彭少爷的脑回路就十分清奇,他发了怵不但不往后躲,还迈步就向前走去。李祎一把拉住他:“你干嘛去?”
“唔,我给你探探路。”
明灯似的龙目里顿时露出几分质疑,心说这人在晚上自己都是个半瞎,还探路?到底是探路还是送死呢?
是嫌带来那袋纸钱不给自己用亏得慌么?
于是龙王攥住他的腕子说:“用不着,你跟着我。”
彭彧只好从善如流,而潜岳落在了最后。三人朝那黑洞洞的城门走去,唯一的照明就是盏油灯,虽然是“亮瞎眼”牌,在此时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腥臭的风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城里刮出来,彭彧心说等自己回去非得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洗他三十个澡,拿三十种不同的香料花瓣沐浴焚香不可。
龙王比他更难受,他恨不得现在就化了龙,一口气吹散这让人反胃的风。再一头扎进东海,他宁可闻海腥味也不想闻腐臭味。
至于潜岳她还在因为晚上那顿没吃饱的饭而耿耿于怀。
三人各怀心事,很快就走到了城楼底下,彭彧因为急着给龙王掌灯,不自觉地跟他走成了并排——虽然龙王根本不需要灯。
正在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什么异样的响动,木头让风吹得吱嘎吱嘎响了几下,随后——
某人这倒霉的乌鸦嘴应了验。
第12章 鬼城(四)()
那块匾额砸下来的时候,彭彧心里想着:要完。
想他堂堂富甲一方彭大少,就让这么块破破烂烂的匾开了瓢,实在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若是传出去,只怕能写出一名垂千古的传奇话本。
可惜,龙王没给他这机会。他那漫无边际的想象力才展开了管中一斑、冰山一角,就被龙爪子狠狠按回了十八层地狱。
他感到李祎搭在自己腕子上的那只手倏地抽走,随后头顶“咔啦”一响,那块一人长半人高的匾居然就被他这么生接住了。
彭彧瞪大了眼睛,灯光之下那只近乎苍白的胳膊从袖子里滑出,分明堪堪一握的粗细却力擎千钧,竟连晃也没晃一丝。
李祎偏过头来,面无表情道:“躲开。”
彭彧连忙闪到一边,便见他手腕一压,那块匾生让他给扔了出去,腐朽的木头顿时嘁哩喀嚓折成了碎片。
得,这回连“陈州”俩字也没了。
李祎一脸嫌恶地掸了掸落在自己肩头臂上的灰,终于忍不住发自肺腑地鄙视了一句:“脏。”
彭彧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家里只是开了条景观河,已经是龙王给他最大的面子了。
“走了。”
李祎走在前面,轻飘飘地喊他跟上,同时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没吃饱,差点没接住,有点痛。
对于缺少一餐丰盛食物的怨念格外深起来,只怕等自己找到了那条腾蛇,会忍不住把它抽筋扒皮做了蛇羹。
而某个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玩意就在这节骨眼上撞了过来——
彭彧正提着油灯往前走,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了什么东西,出于本能地抬手一挡,便听“哎呦”一声,那东西“噗”地掉在了他脚边。还不等他弯腰看个究竟,那东西又“嗖”地朝他脸上招呼了过来,凉飕飕滑溜溜地一条,照着他的脖子就是一缠,随后拿尾巴啪啪地打他的脸:
“不知死活的凡人!你们来这干什么?活腻歪了!快点滚!快滚!”
彭彧:“”
什么玩意?会说人话?还上来就让他滚?
彭彧手忙脚乱地把那东西摘下来,发现竟然是一条黑黢黢的蛇,嘶嘶地朝他吐着信子。
这年头,蛇也成精了?
李祎听到响动转过了身,盯了那蛇两秒,手指用力地一捻,好像硬忍住了做蛇羹的念头,开口道:“怎么说话呢?”
彭彧还以为他在问自己,结果下一刻,那条刚才还在他身上逞威风的蛇就哧溜一下蹿了出去,悬在半空勾了勾尾巴,随即真事似的把蛇头一揖到底:“给龙王请安。”
彭彧:“”
差别对待也不要这么明显好吗!
李祎哼了一声:“说说这城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三人之行变成了诡异的三人一宠呃不,兽。
彭彧照旧提着油灯,那腾蛇好像专门捡了个好欺负的,稳稳停在他肩头,幽幽地叹了一口凉丝丝的气。
彭彧颈侧的鸡皮疙瘩直冒,好像梦里那如影随形的叹息又跟在了耳畔,生忍下一个寒颤,便听腾蛇说:“一言难尽啊,我带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随即腾蛇从他肩上滑出,飞在了前头:“这边。”
李祎跟着腾蛇,彭彧跟着李祎,潜岳跟着彭彧。这姑娘好像没吃饱饭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这会儿两眼几乎冒着绿光:“少爷,我饿,想吃蛇羹。”
倒是跟龙王不谋而合。
腾蛇平地打了个哆嗦,飞得更快了。
彭彧心里也纳闷,不是说这腾蛇是什么跟四神其名的异兽吗?李祎的原形那么大,他以为腾蛇也至少得那么大,可现在看来才二指粗、小臂长的一条小蛇,体型可以算得上短短粗粗,哪有半点异兽的威风?
可见少爷已经把刚刚还被“小蛇”抽脸的事忘了。
在腾蛇的带领下,他们一路穿过宽敞的街道,灯光所及的范围内全是破败的建筑、倒塌的墙瓦。酒肆外的酒旗成了块招风的破布,不偏不倚地烂出俩眼睛一个嘴,在腐臭的风声里嗷嗷地呜咽。
彭彧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仗着自己眼瞎,索性目不斜视地盯住龙王的脊背,把一切未知的恐惧都扔在了看不见的黑暗里。
“这里暂时没有尸体,都被我集中到了东北角,咱们先不往那走。”腾蛇说着拐了个弯,“再往前边一点就是府衙。”
“唔。”李祎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陈州是座府城,比半个冼州大,比一个冼州小。他们越往府衙那边走,风声就越奇怪,好像有人在风里呜呜咽咽地哭。
彭彧顶着一身白毛汗亦步亦趋地跟着,要说他倒是不怕这风,只是单纯地怕黑,要谁一到晚上就是个瞎子,也免不了有几分惊恐。
于是龙王身上那抹白就成了一道灯塔,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给他买的都是一水儿的白衣,否则他要是穿一身黑
“哎呦!”
他一个走神,脚下绊了一跤,那双明灯似的龙目便转了过来,有些嗔怪地看着他:“不是有灯吗?看着点。”
“呃没事没事,一个砖块。”
彭彧随脚把那绊了他的东西踢开——哪他妈是个砖块,分明是个骷髅头。
他平息着自己的心跳,心说龙王你还是别转头最好,你那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