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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这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男人一心挣钱养家,不顾危险也要让妻儿过上好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钱没赚来,还把命赔了进去。
他摸了摸鼻子,思索一番上前冲对方说:“姑娘,你别哭了,小心哭坏身子。这样,你看我这位朋友懂些通灵的道术,兴许可以帮你找找人,不过我们几个刚到此地,也人生地不熟的,不如你引我们找个去处?我这里有银子,不会白麻烦你。”
他说着掏了一锭银子朝对方递过去,那姑娘抬起泪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抽噎两下,慢慢抹去满脸涕泪,却没接他的银子:“我们虽然穷,但不需要别人施舍,带个路而已,公子无需破费,几位请随我来。”
她收拾了东西,抱起木盆在前引路,彭彧不尴不尬地一耸肩,也追了上去。
他说什么“人生地不熟”自然是随便扯来的借口,心中自有别的计较——一般来说艄公都不会太有钱,为了生计早出晚归,自然会选择离江近的居所安置家人,干一样的活儿,赚差不多的钱,他们的住处很有可能会扎堆。
果不其然,几人没走多久便远远看到一座小村,因为临近饭点,已飘起了几缕炊烟。女子把他们引到村口,伸手一指说:“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再走个大概两刻钟就能看到镇子,那里有住店的地方。”
“还要那么久啊?”彭彧故作夸张地一声哀嚎,腆着自己二尺厚的脸皮,“姑娘,我这都饿了,要不哎,这村子里有没有能待的地方啊?不过夜,让我们歇个脚就行。”
女子一阵沉默,似乎在思考这个“外乡人”为什么这么不见外,半晌终于妥协:“那好,几位随我来。”
村子里的土路并不好走,彭彧被她引着七拐八绕,隐约听到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叫,看到几条摇尾乞怜的瘦狗。这里居住的人家大多家门大开,因为家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眼望去就是破败的大门与破败的房屋,说环堵萧然只怕也不为过。
彭彧皱了皱眉——这村子里简直暮气沉沉的,除去一点炊烟无半分活气,无端让人不太舒服。
他眼睛很不老实地四下张望,一不留神差点跟人撞个满怀,忙后撤一步要说句抱歉,谁知对面那人高马大的兄弟“嘿嘿”一笑,拍着手绕他转了个圈。
竟然是个傻子。
彭彧无声地跟傻子对视三秒,收回了已经滚到舌尖的道歉,觉得说了恐怕对方也听不懂。
“几位不要理他,请这边来。”
彭彧连忙追上她的脚步,把那傻子甩在身后,眼珠却没停——这一路上他看到无数撑着拐杖在家门口翘首张望的老人,或者愁容惨淡的女人,或者牙牙学语的孩童,唯独没有男人。
当然也零星有那么几个,比如刚才那看上去身强体健,面容也尚且端正的傻子,或者面黄肌瘦、麻杆儿似的病鬼。
女人终于带众人停在一处小屋前,一推推开了大门:“这是那傻子的家,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住过了,我每天替他收拾着,几位若不嫌弃可以在此暂时落脚,我便住在对门。”
“不嫌弃不嫌弃,”彭彧忙说,“不过那傻子是怎么回事?”
女人叹了口气,唏嘘说:“他本来不傻,他契兄弟是第一个消失在漓江上的人,他受了刺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契兄弟?”
女人点点头:“几位先休息,等下我端些饭食过来,望不要嫌寡淡才好。”
“麻烦了。”
一行四人暂且在小屋落了脚,彭彧拽过来一条小板凳,很没形象地往上一蹲:“所以这村子里的男人大部分是漓江的艄公,全都一去不返,如今只剩下老弱病残了?”
他不等别人附和,又自顾自地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不告官啊?”
李祎也踩着个小板凳,站在矮墙边不知朝对门看什么,听到他这话便接了一句:“告官?你想想你之前的遭遇,如果此事真是巫族所为,你觉得官府能管得起?”
彭彧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蠢话,只好紧紧抿住了唇。
“她家里除了个一岁的孩子,居然还有个瞎眼的婆婆,”李祎从板凳上跳下来,缓缓踱出几步,“九渊,潜岳,一会儿填了肚子,你们去打听一下这村子里到底失踪了多少人,最好能问清楚姓甚名谁。”
破败的小村里饭食自然也只有清汤寡水,两人草草垫了几口便去办龙王交与的差事——潜岳身为女子比较容易跟村民亲近,九渊嘴拙就在一边记录,两箱配合之下没出一个时辰,已经把所有失踪艄公的名单呈现在了李祎面前。
李祎把那张薄薄的纸推给红豆,那纸上列着二十来个人名,平凡无奇的人名下埋着他们乏善可陈的生平。
红豆认真打量一番,在其中两个人名上踩下了爪印。
李祎:“它说这两个人是明确地生祭给了朱雀翎,其他的它也无法确定死活这上面一共记了二十七人,刨去两个,那还有二十五人下落不明。”
彭彧接话说:“也就是说死的那十七人里只有两个是艄公?那其他人呢?都是船客?”
“也不尽然,”李祎说,“刚才打听到里此地不远还有一处船家聚集的小村,但是人口更少,大概有十几户人家,也许余下十五人有部分属于那里,但绝不会是全部。”
“所以”
“所以锦余说‘几十只’船应该是对的,可关键就在于几十只船,连撑船的带船客大概有百余人,我们现在只找到了十之一二。”
彭彧皱起眉——剩下那十之八九去哪里了?
李祎拿指尖一下下敲着小木桌的桌面,轻轻地说:“百余条人命这个数量实在有些大了,巫族到底想做什么?”
红豆站在桌上,拿两只细爪撑住身体,张开尖尖的喙发出一声细细的叫唤。
“你说朱雀翎伤了人命,不能坐视不管?好巧,我身为万灵之首,遇到这种事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他伸手在红豆背上摸了一把,“而今大局已乱,再扯什么两族恩怨实在不大合时宜——不如我们暂且冰释前嫌,同舟共济,你看如何?”
红豆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会儿,眨么两下小豆眼,随即引颈长鸣,算是答应了。
彭彧一手托着腮帮子,总觉得这俩货都不是真心实意的,某龙还耍心眼说的是“暂且”。
第60章 傀儡(二)()
“不是;你等等,”彭彧见他放龙虱,脑子里那根后知后觉的弦终于连通了;一把夺过琉璃瓶把龙虱倒扣在桌上;“什么意思啊?我们还真的要去找那些巫族?”
李祎疑惑地抬起头:“不然呢?”
彭彧干笑两声:“这跟咱们的‘正事’没太大关系咱们还是专心找朱雀翎,别节外生枝了。”
李祎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似乎看出了某种佯装镇定,不由眉毛一挑:“怎么;你怕?”
“笑话;老子怎么可能”他话到一半突兀卡了壳;十分尴尬地一转,干巴巴续上一句,“说不怕你信吗。”
李祎笑起来:“有我保护你你还怕?”
彭彧登时露出“你怎么这么肉麻”的表情;搓了搓胳膊:“你可拉倒,一会儿这个不灵一会儿那个不灵,就没见你靠谱过几回。”
李祎:“”
龙王一时哑口无言,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默默把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拿起扣着龙虱的琉璃瓶——这回彭彧没再阻拦。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龙虱背上轻轻叩了一下,它便往前爬出几步;振动双翅飞了起来。
龙虱腿上被某龙系了一根头发,吊出不长不短的一截,它在原地打转两圈,忽然飞高飞远了。
“走。”李祎说。
一行人跟那姑娘道了别;作为午饭的回礼,彭彧还是留下了一点银子。四人两两成双离开小村,某龙却没引着他们去追龙虱,而是往繁华的城里去了。
彭彧忍不住拨弄一把对方的龙角:“我说,你这要去哪儿?”
白龙龙身莫名一歪,忙稳定住甩了甩脑袋:“别随便碰我,龙虱飞得慢,等等再赶,不急——你们中午难道吃饱了?”
彭彧恍然大悟——龙王自己也没吃饱,碍于面子还不想承认,拿他们几个当挡箭牌呢。
一听说“吃”,潜岳姑娘顿时两眼放光,连没吃饱被龙王派去干活都不计较了。两条龙瞬息千里,一念之间已在城中,繁华的城池和贫穷的小村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几人一路走一路逛,彭彧把仪容一整,浑身鸡零狗碎一收,拿出早年跟随商队学的南方话装起了当地人——不为别的,就为砍价。
李祎跟在他身后瞧他,实在不是很能理解这位少爷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明明不缺那点钱,却偏偏把砍价当成一种爱好。
彭彧一路砍过大街小巷,什么北方没有的吃食都要买来尝一尝,到最后吃得潜岳捧着肚子,打着饱嗝说:“少爷,您别再买了。”
彭彧这才鸣金收兵,颇有成就感地回望被自己干到的摊贩商铺,再看一眼捧着一大堆“战利品”的九渊,大手一挥:“走着!”
因为彭少爷这一通毫无节制的狂买,在城里浪费的时间远远超过龙王预期,以至于几人追上龙虱时,天色已经晚了。
两条龙落地化作人形,彭彧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环境似乎有点眼熟,貌似是在一条商道上——这路是条山路,蜿蜒的形状和群山的轮廓在他脑中渐渐和某种记忆重叠起来。
他往前后左右张望一圈,伸手比比划划不知在丈量什么,半晌露出雷劈一样的错愕表情:“这里好像就是我们当年走的那条路。”
李祎向他投去视线,又听他喃喃自语:“可是怎么变成这样了?当年这里堪称繁华,过往商队也多,绝不止我们彭家一家,这才三年,怎么能”
他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惋惜表情,眼睛里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