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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路不敢怠慢,立刻一一报备,同时暗暗心惊。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详细地盘问过商队的路线了,一般都交由信得过的领队全权负责,只要呈交上来的账目不错,他就不会仔细追究。
今天这般,不是出了差错,就是出了差错。
他说的时候,彭彧已经拿起一个本子,翻到“乙丑”那几页,照着上面的地名人名仔细比对。一般来说,彭家每支商队的路线都是固定有数的,少则一两条,多则十来条,但总体都在一个区域内来回贩货行商,再于每月特定的时间返回彭宅。往济人堂跑的那一趟,算是额外任务了。
他听着胡路所说比对着路线,很快“嗯”了一声:“陈州?你们的路线可不包括陈州,跑到陈州去做什么了?”
胡路额头沁出了冷汗:“少爷,我们的路线确实没有陈州,但利州不知怎么封了城,商队进不去,只能绕道最近的陈州。陈州外有个小村,是商队的落脚点,我们在那里歇脚了一个时辰,补给食物和水,让马匹休息,随后便重新上了路。”
彭彧用手指敲了敲本子:“利州封城我知道,说是闹了什么瘟疫,你们走后消息才到,没来得及通知你们。可你们既然到了陈州,为什么不进去?城里的条件难道不比村里强吗?”
“少爷,我们没敢进。”胡路抬起头,咽了口唾沫,“因为陈州现在是一座鬼城。”
“鬼城?”李祎接了话,“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是。当日戌时二刻左右,我们抵达了陈州外的小村,那个村子就叫陈家村,离陈州城稍有一段距离。村子里人不多,我们便问村民陈州城何时闭门,我们是否能赶得上闭门之前进城。
“结果村民们对我们说,陈州城夜间不闭门,白天不开门,因为城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只有死尸和鬼魂。每天白天城门紧闭,从外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到了晚上,城门就会大开,里面的妖邪之物会趁机出来活动。”
在场的都严肃地看着他,他说到“鬼魂”,竟也无人发出疑议。李祎又道:“既然城门会开闭,那你们有没有看到是谁开闭了城门?会不会有人在装神弄鬼?”
胡路摇了摇头,又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怪就怪在这了。您也知道我们商队都是艺高人胆大的人,兄弟们当然不信,便在城门外守着,心说等人来开门,就第一时间把那装神弄鬼的人捉出来。结果边休整边等了近一个时辰,大约是亥时初刻的时候,城门突然自己开了,我们在场所有兄弟,竟没有一个感觉到里面有人。
“不光城门内外无人,方圆五里除了我们商队和那陈家村,根本就没有一个活口,连鸟雀和走兽都无。并且那城门开启的时候,平地起风,风里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臭味,又腥又潮,像是”
“像是烂泥塘的鱼混合着死尸的味道。”
胡路惊诧地看向李祎:“您怎么知道?”
“你继续说。”
“是。那风太大,像鬼嚎一样,当下把马车上罩着货物的盖布给吹飞了。因为那一车货物还都是比较沉的,只有少爷让捎的两摞书轻薄,也让大风掀了出去。”
彭彧一抬手打断了他:“等等,怎么又成两摞了?不是只有一摞吗?”
“少爷,您听我说完。”胡路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那两摞书其中一摞,捆书的绳子都给绷断了,书一下子飞出去了好远。正巧这时马匹也被大风所惊,撒着蹄子就往前跑,我们没有办法,也不敢捡那些飞远了的书,只能就近抢回几本是几本,最后拿回来的就只有一摞。
“随后我们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马,再回那陈家村时,人人关门闭户,竟没有一个肯放我们进去。我们迫于无奈,只好继续上路,直接赶往下一个补给点,再回到彭宅。”
彭彧摸了摸下巴:“既然出了这么大事,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要是不问,你们就打算烂死在肚子里?”
胡路终于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少爷,彭家甲级商队六十支,上头只有您一个人,兄弟们也不愿意没事烦您,大多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只要账目合得上,有些事我们扛一扛就过去了。而且这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透着一股邪气,我们就没说。那些书凡是在陈州城外滚过一圈的,我们也都扔了,没敢带回来。”
彭彧举起手中的书:“还是漏了这一本。”
胡路愧疚道:“当时天黑,我们也”
“行了行了,”彭彧摆摆手,“这没你事了,你去吧。”
“等等。”李祎忽然叫住他,又抽了一张符纸,割破指尖,用血在上面画了几笔,随后递给胡路,“小心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回去将这符烧掉,把灰煮水,给那天在场的人一人一碗。”
胡路一愣,随即毕恭毕敬地接过,一揖到地:“谢龙王大人!”
李祎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我是龙王?”
“呃,少爷说的。”
李祎再转向彭彧:“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龙‘王’?”
彭彧一摸鼻子,哼哼道:“周淮说的嘛。”
李祎没再计较,待胡路离开,他慢慢地站起身,又慢慢地伸了个懒腰:“看来我得往陈州跑一趟了。”
彭彧瞬间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陈州——当然不是现在,再过两天。”过两天把那恼人的封印解开,否则他没有万全的把握。
彭彧咕哝了一声,只表示了个惊讶,却没有出言阻止。他这反应反倒让李祎有些好奇,歪了歪头,问:“你都不怕我在那出什么事吗?”
彭彧掀了他一眼:“反正你是龙,什么小妖小鬼你还不放在眼里。天高海阔任你飞,我哪管得了你啊。”
啧,真酸。
彭彧双手环胸往后一倚:“那你再给我解释解释,这腾蛇鳞跟我做噩梦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不过这鳞片上带了一缕‘执’。”
“执?”
“就是执念。”李祎掐着那片其貌不扬的腾蛇鳞,耐心解释道,“执念有好也有坏,这上面明显是不好的执念,变成了‘怨’。恰逢书页沾了你的血,你又喝了我的血,给了它一点龙气,它就出来兴风作浪,可惜也不成气候,只能在你梦里骚扰骚扰你。”
彭彧挑了挑眼角:“你怎么知道我喝了你的血?”
“周淮说的。”
棉裤腰都比他这嘴紧。
正在济人堂睡觉的周淮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这书本身虽然没什么问题,可跟腾蛇鳞接触了这么多天,只怕也不太好,你若不需要便烧掉吧。”李祎又说。
彭彧打了个哈欠:“赶明儿就烧。”
屋子里的油灯亮得出奇,彭府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连蚊虫也少有几只。李祎昨晚出去时在冼州转了一圈,发现此处地理位置不错,是个好地方,有一种极淡的正气,若发生异变也不会太糟糕,即便真到了妖魔横行的时候,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避难所。
可惜当今皇上不懂。
会不会真到那一天,李祎说不好,但听说陈州闹鬼和利州瘟疫以后,他就没那么乐观了,也许异象已经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只是人们还未觉察。
但愿他能在那天到来之前寻齐四神留下的圣物。
可哪有那么容易呢,现在连乾坤镜的镜心还没有着落。
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感叹这三位龙王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还有上头那些人,比龙还不靠谱。个个仙风道骨人模狗样,实际关心人间的凤毛麟角,到处使唤龙,又不罩着龙,天天尽想着把龙当坐骑。
一想到这个他就气得牙根痒痒。
无辜遭殃的腾蛇鳞差点在龙王爪下被碾成粉末,李祎回过神来,又说:“把陈州州志给我找出来,我要看。”
“嗯?我哪来的什么州志?”
“你家的藏书包罗万象,肯定有的——当然是拓本。”
彭彧的鼻音有些重:“哦天亮了给你找。”
“嗯。除了陈州,周围的几个州县都给我吧,我不嫌多。”
“”
没声了。
李祎一扭头,发现这人背靠着桌子,闭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竟然睡着了。
想来连日噩梦,怕也睡不踏实。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人抱上了床,又看到枕边放着的安神符,十分愧疚地往符上抹了一道龙血,才轻手轻脚地掩门离去。
第8章 腾蛇鳞(四)()
得益于那张迟到的安神符,彭彧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连日来的疲惫和梦魇磨出来的戾气一扫而空。他五迷三道地挨在床边想了想,随即一拍脑门,赶紧去给龙王大爷找书。
结果管家告诉他,不用找了,龙王自己抱走了二十本,又预定了五十本,正在后院里看呢。
彭彧一听什么玩意?二十本?他是看书呢还是吃书呢?
他往后院溜达着一瞧,只见水潭边停着个清瘦的白影,盘膝坐在竹席上,脊背挺得笔直。这人看上去是在打坐,可膝盖上又偏偏放着本书,面前二尺悬着张符,正滴溜溜地打转。再凑近一些,便见他双手轻轻地搭着,哪里也没碰,那本书却自己把自己翻得哗哗作响,不消半刻,一本书已经从头至尾过了一遍。
彭彧带着满头问号打量他瞧,心说这人眼睛也闭着,拿什么看的书?这书过得这么快,能看清吗?
再瞅那书,一遍过完便自己从他膝盖上飞走,轻飘飘落在一旁。左边已经攒了厚厚的一摞,约莫十来册,而右边还剩下三本。
彭彧摸着下巴,随即发现一件更有趣的事,龙王看似是在坐禅似的坐着,实则并不老实。一条手臂粗的龙尾自他衣袍下摆探出来,搁在那潭水边上,左摆一下右勾一下,逗弄着水中的锦鲤跟着他的尾尖游来游去,个个张着大嘴,就是吃不着。
彭彧鄙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