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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骤然停下脚步,明显地感受到从那精舍之内散发出来的气息,含着天界飘来的花香,平静祥和,脱俗超圣,不同于凡间百花所孕育出的宁馨。
咦,是哪个天界的花仙偷谪人间?
不!这么浓冽的花香决不是来自普通花仙,莫非竟是那花帝涉履尘寰?
这倒是奇了,娇养花丛的花帝不在他的蕴芳殿里摆弄群芳谱,不知为了何故致使他躬亲临此凡尘?
“这里的异象你察觉到了吗?”我低声问向身侧的小儿。
“这里的那些东西好象很多。”
那些东西指的正是遨游花海的精灵。
“喏,你瞧——”我伸手指点于他看,“四季花卉不拘时令,竞相争放,自然是因为他在的缘故。”
“他是谁呀?”心里兜着迷惘无知地问道。
“群芳之冠、花中之皇——我猜一定是花帝亲自来了人间。”我徐徐说道,随即快步走至篁篱门前,拂开几片遮拦的翠叶,扬声往里喊道,“请问里面有人在吗?天庭的故旧偶尔路过此地,特意前来造访。”
话音刚落,不消多时,一名鲜妍娇嫩的绝美少年翩然飞出,袂拟蝶舞,遍体芬菲,雪艳的脸庞好似一朵无瑕的奇花,真个是“轻衫薄儇影,远鸦赴楚岫”,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来者正是花帝琅青。
“御殿下!”琅青揭扉而出,蓦地瞥见我的身影,秀目突睁,惊讶地大叫一声,“怎么会是你?”
“方圆十里花香浓郁袭人,除了花帝,谁还有这个本事能令百花齐放?我们是被花香吸引而来的。”
我莞尔一笑,天上遥遥经年,转眼已是数百年,这个娇气十足的花帝原是本性难移,纯真如斯,有若娇娃,喜怒尽现于一张小脸上,心思简单得不可思议。
“东渚海滨寂少人烟,御殿下你怎会突然现身于此?”琅青犹自奇道。
“我们正好想要欣赏大海的景观,所以才来的。”
“你的落日神山住腻了?”琅青俏皮地耸耸肩头,猛然发现依偎在我身旁的小小孩童,不由多看了几眼,愕然问道,“这个小孩是谁家的?既具仙骨粹禀,看来不完全是人间凡胎,可是他又流有人间的血脉,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是我儿子御景。”我无意隐瞒,于是和盘托出地说道。
“他是你儿子?”
琅青好象见鬼似的尖叫了起来,稚气未脱的娇俏模样,反是御景显得比他老成持重些。
“喂,琅青,我儿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妖魔鬼怪,拜托你好呆收敛一下你的嘴脸。”
又不是他花帝琅青突然冒出来一个儿子,他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
“他既然拥有人类的血统,当然不可能是你与南陵公主生下的孩儿。”琅青犹在频频打量着一脸沉静的瘦小孩童,瞬间又发现了许多疑点,不禁狐疑地问道,“御殿下,这个孩子难道是……”
“其中的详细情节极是曲折复杂,我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
我藉辞搪塞了过去,不欲他抱着好奇往深处追究下去。
“好可怜的孩子……”琅青目露同情之色,怜悯地咕哝着。
“你若有心,不如送我儿子一坛你蕴芳殿里的花凝露,替他滋养精神。”
我不失时机地向琅青索讨珍贵无比的稀世圣品,那花凝露的功效端的是非同小可,对于景儿的身子绝对有益。
“真有派得上用处的地方,我又何惜一坛花凝露。”琅青快人快语,立即义不容辞地一口允诺下来,直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多谢了。”
我不觉笑了,花帝琅青天真烂漫、胸无城府,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我永远不会把他视之为敌。
“琅、琅……”
遥闻有人呼唤声渐至,那缠绵的语调里充满了彷徨焦灼,仿佛一刻不见,已是三秋,凝蓄了无限情意,犹如海深。
“玉棠、玉棠,我在这里……”
琅青听见喊声,顿时眼发柔光,急急返身迎了上去,倏地妙影已渺,撇下了我们一对父子呆立当场。
玉棠?我心中一怔。
不会那么巧合吧?玉棠,莫非竟是那个渚玉棠?
“景儿啊,主人家忘了请我们进去坐坐,我们也只能厚着脸皮自己闯进去了。”我半含调侃意兴地说道,心下自是断定凭琅青那种率直的性子,现在恐怕已忘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对于他冒冒失失的作风,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评论才好。
性格上的成熟是不分年龄齿序的,眼前便有最佳的一例可为典范。
唉,花帝琅青,比我更幼稚,应该说他比景儿还幼稚。
“父亲,我应该喊那位花帝为叔叔呢,还是哥哥?”御景眨眨眼睛,问我。
“我与他本是平辈论交,你唤他一声叔叔也无妨,或许他会觉得被你叫老了。”我忍俊不禁,嘴角翘起抢眼的笑纹,“花中仙子多是女流之辈,那花帝不免也沾染上女性的癖习,你还是把他叫得年轻一点,省得他象女子一般敏感自己的年龄。”
“他很老了吗?”御景的紫眸中透出莹润的笑意。
“在人类眼里他的确够老了,不过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此类问题。”我想了一想,这才出声告诫自己的儿子,“美人如花,花似美人,年龄在于她们绝对是讳莫如深的,花帝亦不例外。”
尤其是生长于众香国里的花帝,他的性情最是温绮细腻,那些绰约花仙个个生就玉貌芳姿,近朱则赤,连带的他的行为举止也不脱三分女儿家的娇态,而天界尽人皆知,花仙嗜美成性,生平最忌恨提到一个“丑”字、一个“老”字,花帝也未见得能独善其身,这爱美的天性由来已久。
花帝的那个俊雅情人果然确系渚玉棠本人,明眼人一眼即可瞧出来他对花帝情根深种,款款深情,柔柔似水,就象是东渚一望无垠的大海,细心体贴地包容着那位娇气的花帝,
景儿早已熟睡,昼间的一段奔波着实令他乏透了,于是神情萎靡地黏牢了眼皮,进入黑甜的梦乡。
我缓缓摊平手掌,汲取垂落花瓣的夜露,渐渐地在掌心凝幻成一个柔和的光球,散发出朦胧的幽晕。
“想不到我们会在人间碰头,我记得你们花族盛典甫毕,你又怎会有空飘落凡尘?”我如是问着花帝琅青,转身将手上这一团含聚着花精雨髓的光球没入景儿体内。
“还不是海棠仙子惹得祸殃。”琅青撅起粉柔的朱唇,秋水澄眸盈满娇嗔,“典礼那日群芳齐至,就缺她一个,我一查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恋上了人间的一个男子。”
“仙凡相恋?”我讶然,为何近日世上此事颇多?
“不是相恋,是单恋。”
琅青的眉间竟透出几分酸溜溜的醋意。
“不会就是那位渚玉棠吧?”我略一沉吟,胸中已然一片雪亮,于是明知故问道。
“玉棠辛勤浇灌的那株海棠花确系海棠仙子的花魂寄托所贮,日久生情,她暗恋上了花主人,为了守在他身边,就连盛典也情愿缺席不到。”
“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出动呀。”我仍保持着不动声色。
“海棠仙子一再藐视我命令她速归的花喻,所以气得我跑来凡间,意欲将海棠仙子的花魂收了回去。”
言语至此,娇艳的脸庞泛现愠色,怒云晕红,仿佛浴日的霞光。
“那你又何故在此滞留不返?”
“就在我打算动手的时候,恰巧被玉棠撞破了,是他替海棠仙子苦苦求情,我才饶过她一命,并与玉棠订了一年之约……”琅青的声音不由微弱了下去,听得我暗暗好笑。
“一年以后,你果真践约而来,并且留在他身边,莫非你爱上他了吗?”我以过来人的姿态询问着他,“渚玉棠不过是一介凡夫罢了,而你的花中帝王。”
“爱情是不分仙家与凡人的,我想我真的是爱上他了。”琅青神情一肃,浅颔着螓首,郑重地说了下去,“那种感觉我从来都没有过体验,它让我情不自禁地想留下来,陪伴着他,永不分离。”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不能与凡人相恋的,你与他最后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我悠然叹息起来,我这么问向他,或者我其实想问的是自己一句——我与那个男人的最后结局将是怎样的?注定了悲伤,注定了离散。
“我不知道……”琅青若有所失地低诉道,俏靥旋即一片黯然,“这种心情你也该与我一般,毕竟你与凡人生下了一个孩子,依你的为人,若不是十分钟情的,你又岂会让人间的女子生下你的孩子?”
“景儿并不是人间的女子所出……”我难堪地咬了咬唇,“他是我生的。”
当我察觉出自己有了那个男人的根芽时那种羞恚欲死的心情,简直被那个男人的强暴更有过之而不及,直教我无地自容,一直强调着傲骨铮铮的身体居然接纳了那个男人的种子,比之任何方式更能对我造成震撼性的打击,那时我真的好想一头撞死算了。
我错了,当时的我做了一项错误的决定,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一念之仁地生下了孩子,而致殃及无罪的景儿。
“你?”琅青吓得跳了起来,“你怎么生得出来的?”
“你忘了?我原先是精灵之体,非男亦非女。”我眼底的微妙岂是生性单纯的琅青所能窥破的,“未臻成熟的身体本来就容易接受外来之力的影响,我差一点就变成了女性体,幸好没有。”此时乍忆起过往的凶险,心中犹有余悸。
“算起来你的成年期已过,莫非到现在你的性别仍不曾稳定?”
他别有用心地瞄了我一眼,极欲想探出我与以前究竟变了多少。
“不是的。”我迅速地加以否定,“我把自己固定在男性,现在我是标准的男性体。”
“可是这个孩子……”琅青的声音充满了疑问。
“多亏了那个孩子,他出生时的血光玷污了封印的咒文,方能将我从禁锢中解放出来,重获自由。”
我猝现的笑容有些凄凉,月下看来,不胜戚彻。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向你叫阵,你居然还输了?”琅青不可置信地吵嚷着,无法相信我会有落败的一日。
风曜军团缔造的辉煌神话,似乎眩晃了无数眼睛,致使失败是不被采信的,蓦然听来竟成了天大的笑话,见惯我风光一面的琅青亦是如此认定了风曜的胜利。
“他是人间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