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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和病倒的兄弟都被安置在了地势最高的西北角,这里相对不容易积水,干燥一些。
西北角的营地里,一座座避雨棚散落在一颗颗大树下,棚里篝火昏黄,隐约有呻吟声飘出,夹杂在雨声中,轻轻地飘荡着。
“啪嗒啪嗒”
陈全德带着李四维飞奔而来,直奔左侧一座避雨棚。
“哗啦哗啦”
所过之处泥水四溅。
避雨棚中,一堆篝火静静地燃烧着,正对着篝火的大树根下摆着一副担架,伍若兰和两个兄弟静静地围着担架,听到外面的响动都回过了头来,便看到陈全德和李四维匆匆地冲了进来。
陈全德虽然披着雨布,裤子却已湿了大半截。
李四维匆忙之间连雨布都没披,全身上下早已湿透。
两人冲进棚来,直奔担架,两个兄弟连忙闪开了一条路,露出了担架上躺着的朱老四来。
朱老四静静地躺在担架上,一双眼睛睁得圆楞楞的,眼中却已没有多少神采了。
“家喜”
李四维在担架旁蹲下了身子,望着朱老四轻轻地喊了一声,声音却有些颤抖,“狗日的不就是个病吗?你莫给老子装怂!在横山岭那一次,你伤那么重都扛过来了,这次,你也要给老子扛过去”
“团长,”
直愣愣地望着李四维,朱老四眼中慢慢多了几丝神采,艰难地张了张嘴,“俺没装怂真地扛扛不住了俺俺就是想跟你说你一定要要走出去把俺的骨骨灰送送回家”
声音渐渐低落,朱老四依旧瞪着圆楞楞的眼望着李四维,眼中的神采却在慢慢地消散。
“嗯”
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李四维却在强笑着,“你放心,只要六十六团还有一个兄弟能走出去,你们就能回家”
闻言,朱老四的嘴唇轻轻地动了一下,却已发不出声音来,眼睛缓缓地闭上了,两滴泪水却已无声地沁出了眼角。
“噗通”
李四维跌坐在地,依旧怔怔地望着朱老四。
“四维”
伍若兰连忙上前,伸手就要去扶他。
“我莫得事。”
李四维轻轻地摇了摇头,阻止了伍若兰,伸出手抖抖索索地摸着烟,依旧望着朱老四喃喃地说着,“兄弟,如果还有来生,一定莫要再投生在这乱世了”
平日里,疾病无影无形,静静地潜伏着,可是一旦爆发,那威势便能推金山倒玉柱。
部队在雨季的丛林里艰难地跋涉着,根本没有条件有效地控制疾病的扩散。
朱老四死了,病死的!
疾病爆发了,形势陡然变得极度严峻。
众将士的心底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再次开拔,队伍里已听不到笑语声了。
必须尽快赶到大洛,只有那里才能搞到药!
众将士已经顾不上林中的野物了,只顾埋头赶路。
“嘭轰隆隆”
午后的炸雷如期而至,队伍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骂声,“狗日的老天”
“啪啪啪”
大雨随即下响,众将士唯有匆匆安营扎寨,搭避雨棚的搭避雨棚,清理藤蔓败叶的清理藤蔓败藤,搜集枯枝的搜集枯枝
“啊”
营地西边的密林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随即便有人大吼起来,“你们快来,这里有人是远征军的兄弟”
高亢而急促的吼声夹杂在风雨声中,隐约飘到了营地中央。
“走!”
李四维隐约听到了吼声,连忙披上雨布,带着刘天福奔向了营地西边的密林。
密林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兄弟,目光都聚集在一颗大树根下。
“都傻站着干啥?”
李四维匆匆而来,见众兄弟都怔怔地站着,顿时就有了几分火气,“快救人啦!”
“团长,”
众兄弟连忙闪开了一条路,声音中满是哀伤,“救不活了”
“呃”
李四维一怔,连忙往近前走去,就看清了树根下的情形,顿时心中一寒。
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树根下,头部和四肢只剩下森森的白骨,躯干上残留着几块土黄色的布片,露在外面的骨肉上附满了白色的蛆、黑色的蚂蚁,还有花花绿绿的苍蝇和蚊子
“团长,”
孟富贵蹲在尸体前,用一根枯枝挑着一块残破的胸章,声音沉重,“是第五军直属团的兄弟”
“呃柳团长他们那个团?”
李四维凑了过去,捡起一根枯枝驱赶着尸体上的虫子,“前面还有吗?”
“天罡已经带人过去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孟富贵连忙汇报,“这里是盆地东北部,按理说不在第五军的转进路线上这位兄弟怕是和部队走散了。”
大洛位于盆地西北部胡康河河岸边,除非是在丛林里迷失了方向,否则,这位兄弟的尸体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连长,”
孟富贵话音刚落,一个兄弟便跌跌撞撞地从密林中冲了出来,边跑边叫着,“前面还还有好多”
“快带路!”
孟富贵连忙站了起来,“团长,你先回去,俺去会处理好”
话音未落,孟富贵已经冲了出去,“兄弟们,跟俺走”
“天福,”
孟富贵带着一众兄弟匆匆而去,李四维站起身来,望向了一旁的刘天福,话语沉痛,“去让工兵连的兄弟们做些骨灰盒吧!”
逝者已矣,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又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倒在这无边的丛林里,然后被别的兄弟烧了,用骨灰带回出去,带回国,带回家
虽然残酷,却是现实!
天夜幕初临,雨停了,孟富贵带着一众兄弟匆匆而返,连忙找李四维汇报,“团长,俺们在前面又找到了二十一具遗骸,然后继续向西搜索,一直搜索出五六里地,再无发现找到的遗骸已经全部带回,只是,一些胸牌已经无法辨认。”
“嗯,”
李四维点了点头,“看来,这的确是一支与大部队失散的队伍”
茂密的丛林中不见天日,如果没有指南针和极强的方向辨别能力,一旦进去就会迷失方向,很难再走出来。
朦胧的夜色下,莽莽苍苍的丛林露出了狰狞的轮廓,静静地躺在达罗盆地,一如千万年来的每一个雨季之夜。
“哗啦哗啦”
流水在密林深处流淌着、轻唱着。
“叽叽叽叽叽”
聒噪的鸣虫躲在阴暗处叫嚣着。
“呜嗷呜嗷”
偶尔,还会有猛兽暴戾的吼声响起。
这就是丛林深处的夜,虽然伸手不见五指,却也生机盎然,当然,同样危机四伏。
“啪嗒啪嗒”
沉重而纷乱的脚步声响起,点点火光在草木藤蔓的缝隙中闪烁着,自山坡下缓缓地向上移动着。
上来的队伍拉得并不长,看上去也不过五六十人,领头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上尉军官,擎着个用枯枝绑成的火把,步履有些蹒跚,“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突然,那上尉军官的目光一凝,落在了左前方那块半人多高的巨石前,顿时脚步一僵,怔立当场。
朦胧的火光中,隐约可以看出那巨石呈椭圆形,背上爬满了杂草藤蔓,犹如一只巨龟,巨石前三个用石块垒起来的灶依稀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那一堆堆灰烬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狗日的!”
那上尉军官直看得一声怒吼,便发狂一般冲到了巨石前,举起火把朝右侧石壁上照去,神色之中满是祈求之色。
石壁被清理得十分干净,不见一丝藤蔓杂草和青苔,上面刻着一道巨大的“十”字,被涂得猩红,在火光下格外醒目。
看到那个醒目的“十”字,上尉军官瞳孔一缩,脸色惨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后面的兄弟连忙跟了过来,可是,看到那道猩红的“十”字时,一张张本就苍白的脸孔上再无一丝人色,“咋咋又走回来了?”
“呜呜”
一个面容稚嫩的战士望着那道猩红的“十”字哭出了声,“连长,咋咋会这样?呜呜俺俺们明明明明一直在在向前走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宿营吧!”
良久,那上尉军官轻轻地叹了口气,回过头,冲众兄弟勉强地笑着,“兄弟们,好好休息一夜,等天亮了,俺们换个方向继续走总有一个方向可以走出去!”
“就是嘛!”
连忙有兄弟附和起来,“老天爷既然生了这么个林子,就一定留的有路!”
“对对”
众兄弟精神一振,纷纷附和,“先宿营,明天继续走走了大半天,肚皮早就贴到后背上去了!”
说着,众兄弟就在巨石前忙碌了起来,找水的找水,找柴的找柴,烧火的烧火不多时,堆堆篝火便烧旺了,铁锅里的水也开始翻滚起来。
“班长,”
一个烧火的兄弟扭头冲一个面容沧桑的上士叫了起来,“水开了”
水已经开了,该下米了!
“就来!”
班长回头应了一声,隐约间,沧桑的脸又添了一丝沧桑之色,然后捧着一个钢盔慢慢地走了过来,钢盔里却只装满了少半截。
“啪嗒啪嗒”
班长缓缓地走到了铁锅前,将钢盔抱在了怀里,用手抓了一把米,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铁锅里,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小半把进去。
铁锅有三口,米却只有这么多!
“班长,”
烧火的兄弟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犹豫着说了句,“这两天兄弟们都是喝的米汤呢!”
“唉!”
班长望了他一眼,轻轻地叹息一声,“福娃子,再过两天俺们怕是连米汤都喝不上了哦!”
说罢,班长便慢慢转身,走向了下一口铁锅,步履蹒跚,背影落寞。
福娃子怔怔地坐在锅边,望着锅里腾腾升起的水汽,鼻头一酸,视线便慢慢地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