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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住手”
一个高音响起,却是一人持着铁皮喇叭,挤到了警差身前。
“我大英自有国法在,殴人是要论罪的大家要冷静啊”
这个高个汉子像是讨伐团的组织者,颇有号召力,这一声呼喊,燥乱的现场顿时安定了不少。警差们也都松了口气,对此人顿生好感。
接着事情就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趁着警差没再防他,这汉子猛然挤过防线,冲到了李继恩前,拳脚无比有力地砸在了李继恩身上。
不仅民人们呆住。连警差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这汉子拳脚不过瘾,手里的铁皮喇叭也高高抡起,再重重挥在李继恩面门上,经过喇叭放大的惨嚎声直冲上天,警差们才哭笑不得地将这汉子揪住,这家伙真够狡猾的……
汉子继续用喇叭高声道:“我费兴甲是知法的我代大家揍这鞑子,已准备好坐监了”
警差将他拖开,他还嚷着:“让我再踢两脚,就两脚反正我是要自首的”
“打打了再自首”
有费兴甲为榜样,民人再一拥而上,已经满脸是血,涕泪皆下的李继恩惨呼一声“不——”就被人群淹没。
片刻后,大批警差再度涌来,才将李继恩救出,见这位满清大太监的干儿子,太后的干孙子,已口吐白沫,两眼散焦,嘴里发着呵呵的怪笑声,像是被打成了智障。
现场民人却没散完,以费兴甲为首的十多人老老实实伸手等着警差铐人,日后各家报纸都以“十八壮士”相称,而他们出狱时,还有大批民人相迎。
当天本该受审的李继恩没能出庭,还有更多人跟他一样,沦为这场声潮的受害者。
苏州某处街巷里,一个穿着旗人宫装的少女正仓皇奔逃着,花盆头的流苏左右飘荡不定,就像是燕子拍翅一般。
“脱下来”
“叩头认罪”
少女伸手追着一群民人,有男有女,显得极为暴戾。
一路行人不断,原本对少女这装束都皱眉不止,可见有人追赶,还喊着极为不堪的话,都纷纷扬扬指责出声。就算穿清装有错,也不该这般对待一个女儿家吧。
“这女子自称是紫禁城里出来的格格,气派大着呢”
“见她穿这身不合适,好意说了一句,你知她怎么回话?”
追兵似乎也只是要讨个说法,并没急赶,行人出声,一边走一边解释,如此才容那穿着高底木屐的少女脚下不停。
“姑娘,怎么穿这身在外面招摇啊。”
这边在说话,那边就有好心妇人招呼着少女。
“要你管怎么到处都是多嘴的奴才”
少女话音清脆,可话语却着实不堪。
“喏,就是这样,你说气不气人?”
“还不止如此呢,她问路也就问吧,还丢一把白铜钱,说看赏,把人当她家包衣看呢”
随着真相的揭示,加上少女一边跑一边还回头骂。时不时夹个“本格格”、“奴才”之类的称呼,追在她身后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等到少女跑近一撞高而尖的建筑前,追兵不仅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揍鞑女”的呼声也渐渐起了。
“救命啊——”
此时夏小燕才真正感觉不妙,再不敢自称格格了,踩着木屐冲到这座建筑前,惶恐地高喊出声。
早知外面全是这种不知尊卑,狼心狗肺的奴才,她怎么也不敢离开大观园到这里来。这几日她歇班,听说苏州有座满人天庙。就想来探探,看是不是能找到联络满人大官,乃至直接通到紫禁城的途径。
既是见“族人”自是要穿旗装了,从不看报的夏小燕带着侍女行了一路,就顶了一路白眼,早揣了一肚子火。再被人一说,回话自是没好气。没想到就这么捅了马蜂窝,侍女也跑散了,就剩她一个人撞撞跌跌到了地头。
眼见天庙大门就在眼前。脚下一崴,夏小燕惨叫一声摔在地上,上百人呼啦啦就围了上来,惊得她扯足了嗓子,尖叫声惊得四周鸟雀轰然飞腾。
“住手”
追上来的已大多是闲汉了,斜眼歪嘴,嘿嘿笑着,正要动手整治,一声沉喝响起。
咔嗒咔嗒的声音渐近,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人出现。皱眉道:“光天化日,你们围住一个小姑娘想要干什么?”
“这是鞑子,不是人咱们整治,这是正大义”
“谁挡谁就是汉奸”
有人嚷嚷着,闲汉纷纷应和。
“大义?大义不是用来逞私欲的招牌,你们不怕律法制裁么?”
中年人气愤地顿着拐杖。一身正气,闲汉们都为之一摄。
有人畏缩了“这毕竟是座天庙啊”“让这鞑女叩头认罪就好,别搞事了”
看看中年人背后的牌匾“石禄江南天庙”有人嘿嘿笑了:“你这瘸腿,也是个鞑子啊。”
“鞑子当然要为鞑子说话……”
“一并整治了咱们这是为国为民”
一阵嚷嚷,闲汉们连这中年人也围住了。
“为国为民?你们有资格说这话?”
中年人冷笑着丢开拐杖,再把外衣一掀,天庙门前,似乎光线也为之一黯,洗得褪色的红衣顿时擒住了这些人的视线。
红衣、领花、肩章,一切细节都在述说着这位中年人的身份,而袖章上的“禁卫六”字样,更将具体来历都道明白了。
这里是英华陆军禁卫第六师设在江南的圣武天庙,祭奠多年来阵亡的江南籍官兵,而禁卫六师的来历家喻户晓,不仅有早年岭南江南和湖广的汉军旗人,前两年收复西安,归降的汉军旗人也已有人加入到这支队伍中。
围着的众人一阵沉默,旗人和红衣的双重身份在他们脑子里激烈冲突着,有人还在嘴硬地叫着“鞑子就是鞑子”有人却扯起了旁人的衣袖,咳嗽着准备离开了。
再到一个麻袍老者出现,将深沉而平和的目光投在众人脸上时,人群悄无声息地散开,只剩下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旗装少女。
“多谢这位大人,等我回了北面,一定让皇上赏大人一件黄马褂。”
夏小燕起身时,对这位残疾军人无比感激,用上了她自认为最足的好意。
一瞬间,红衣中年面色铁青,朝外一指:“滚”
声潮激荡,种种相争,如骇浪拍岸,终还是有国法和大义为堤,李肆欣慰地看到,到十一月初,人心虽还在沸腾,前半月猛增的骚乱之状却已平息下来。民间呼吁冷静以待朝堂定策的声音渐渐成为主流,总体而言,这一场波澜已近尾声。
“夫君,小香玉那边,你就不作个交代?”
不过当朱雨悠开口时,李肆暗自呻吟,波澜之外,还有一圈涟漪等着。
“要作什么交代啊?都是你们在瞎扯,我说了,我对小香玉更多是当子侄弟子一般,没那个心思。”
嘴里这么说,心中却道,当然,小香玉真有此心,我身为君王,就该海纳百川,兼容并蓄……
朱雨悠叹道:“妾跟她深谈过,她一直闷在苏州那小宅子里,像是有了心结,这结还得夫君去解解。”
李肆心口一热,嘴里却埋怨道:“你们啊,简直成了拉皮条的人家小姑娘脸薄,怎么好直接回应。”
他严肃地道:“朕既是帝王,事事就得有所交代,娘子你提醒得对,朕去给小香玉解这心结”
朱雨悠行了个万福,嘴里道:“皇上英明”脸上却浮着怪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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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四章 香玉问天国()
十一月的江南,枝枯叶落,一个纤纤人儿挥着扫帚,正在小宅院中洒扫。 看她紧蹙的眉头,轻飘飘扫帚像是拖着千钧铁球,真不知她是在扫地,还是在扫心中之尘。扫清了一片地面,枯叶仍飘落不断,她不为所动,依旧扫着,目光迷离间,似乎时光也凝固了,她会永远这么扫下去。
当李肆看着这一幕时,已心有所悟,能让李香玉这般迷惘的绝非情爱之事,她的心结,怕更多跟她眼中的世界有关。
“陛下,这一月多来的事情,让香玉所知的世界,所想要的未来蒙上了一层迷雾,香玉再也看不清前路,甚至过往所知那些正确的东西,都已经有些不相信了。”
对李肆此来早有所准备,李香玉一点也没吃惊,而李肆温言问着她有什么困惑时,她也坦承以告。
李香玉看李肆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置疑,原本对李肆那股仰慕,似乎也随着这置疑而消散了,她眼中的李肆,就像是一团灰色迷雾,往日那尊烁目神像已经崩塌。
李肆在小院的石椅上落座,语气平静如深潭:“身为你的师长,我在这里,身为你的皇帝,朕在这里,说吧,你有何疑?”
李香玉先是深深一个万福:“从南北贩奴案到汪士慎案,再到朱一贵案,乃至有日本二陈案,这道道波澜让一国人心飘摇,而现在不仅祸患全都外转,连最初工奴案亦有所交代,相信南北相歧的人心也会为之一敛,妾为陛下贺,为一国贺。”
接着李香玉紧抿樱唇,踌躇了好一阵,才低垂着眼帘道:“此势必是陛下殚精竭虑调治而成,妾也知一国格局尚未大成,大局在先。行事必襄以权谋。可这一桩桩案子背后,妾看到了太多与陛下所倡国本有碍之处,尤其是朱一贵案,妾觉禁卫署所为太过突兀。讼师会代理嫌犯应诉。索要此案卷宗,都被禁卫署以事涉机密挡回,禁卫署公布的案件真相,也与妾所知多有偏差……”
李肆轻叹,果然,对之前跟着自己一起查办南北贩奴案的李香玉来说,汪士慎案乃至朱一贵案的根底她有接触。对外的交代可敷衍不了她。话虽未说透,李香玉却是在责问自己在这两案中的作为,甚至说不定已猜到朱一贵之死跟自己有关。
这也难免,早前汪士慎案刚出时,就有皇帝谋划此案的言论,再有朱一贵案,猜测皇帝涉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