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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城一战中使用骑兵颇为犹豫,毕竟骑兵在城内作战不占优势,一不小心容易造成大面积伤亡,而太后偏偏对骑兵极为宝贝。乐乘是自己找到太后,在她面前立下军令状,才换到了今日攻城先锋的位置。只是刚刚入城不久就折损过半,怎能不让他又急又怒。不过好在他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此时无论是下马还是调转马头,都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出重围。
各门前来的增兵源源不断,而后续的赵军骑兵也已经进入简城,上万人到了一处,让东门附近的大街小巷被挤得水泄不通。
但显然陷入苦战的只有赵国的正规骑兵部队,反观之前换装的狼军,处境就要好得多。他们因为身穿秦军服装,混入秦军中,很多人难以区分,经常莫名其妙就被身后的暗剑扎死。
樊攸俯瞰城东的混战,心中却总有一种奇怪的阴影挥之不去,赵国只派了这一小股骑兵攻城?即便是耍阴招骗开城门,难道就这样自信仅靠这几千人便能消灭城内数万守军?何况他是遭到偷袭,此次率军前来的赵军将领是谁,他并不清楚。其余人倒还不怕,他最担心两个人:廉颇和赵太后。廉颇用兵谨慎,若是他带兵,行此险招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若是太后用兵……樊攸心里一沉,他从未与太后交过手,只是听闻太后用兵不拘一格,鬼魅无常,让人永远猜不出她的目的。
不过眼见胜利的天平渐渐朝自己一方倾斜,樊攸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赵军的攻势应是到此为止,没有后招了。赵军的骑兵似乎十分精良,上面配有的马具他竟从未见过,但显然十分好用,他决定等战斗结束后拿回来好好研究。
就在他窃喜的时候,北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声东击西
喊杀声直冲云霄,樊攸和身旁几个属下心中同时惊惧:坏了,北门遭袭!
樊攸急得团团转,城楼虽高却不足以俯瞰全城形势,眺望北城的视线被旁边的一座钟楼挡住。他脑门冒汗,想冲下城楼赶去旁边的钟楼,却被几个属下死死抱住,苦苦哀求道:“樊都尉,不可啊!下面情势混乱,到处都是敌兵,何况他们还假扮我军混杂其间,根本无法分辨,都尉切不可在此时以身冒险!”
“是啊都尉,不若派人前去打探,不管如何,东门还在我们的控制中啊。”一名百夫长从旁劝道,其实他这话说出来,自己也没什么底气。攻城时发出了如此大的巨响,只有一个可能,城门已破。
樊攸经过了刚刚的焦躁,也慢慢镇定下来,东门陷入混战,北门情况不明,现在两万秦军的生死都系在他一人身上,若是为将者身死,秦军定会群龙无首,届时局面才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
他推开拦住他的部下,强自冷静道:“现在北门形势不明,我等不能坐以待毙。辛遂,你领二十人速去北门打探情况。”
“诺。”辛遂是他最得力的亲随,此刻为将者需要的是关于城内情况最准确的情报,这样他才能根据形势作出正确的判断。
辛遂话音刚落,从城楼下匆忙跑上来一名秦兵,看身上的甲胄样式是个十人长。
那人一边冲上台阶一边大声喊道:“报——”
辛遂知道是来汇报军情的,不敢擅动,决定等他汇报完樊都尉做了决断再去北门。
樊攸皱眉问道:“何事?”
那名士兵低着头道:“北门已被赵军攻破,西、南二门也快要守不住了!”
樊攸听完“啊”了一声,倒退两步方才站住。
辛遂也是心惊,不过好歹年轻气盛,他连忙扶住都尉,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十人长报告完了之后一直低着头单膝跪在原地没动,辛遂挥手让他退下,那人躬身站起,右手却悄悄摸向身后。
辛遂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待他警觉过来时,眼中只看到人赤色的眉毛,和冰冷的弩机。弩机瞬间被扣动,在周围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三支泛着绿色光芒的铁箭已经射向了几步开外的都尉樊攸。
这一切发生在电火石光间,持剑侍立的亲兵俱是一动未动,亲眼目睹着偷袭主将的事件在眼前发生。
弩作为一种远程攻击武器,最大的优势在于射程远、力度强,而当它作为攻击性武器被用作近身暗杀时,弩箭箭矢能够瞬间贯穿人体,几乎防无可防。这个伪装的偷袭者是狼军骑兵营三连连长尹雨,在混入城中前,他们将眉毛涂成赤色,以区分是否是队友。他手持的弩机极小,是经过刘玉改良的连弩,箭矢上还淬了毒。
樊攸动作极快,但也只躲开了一只箭。另外的箭矢一只贯穿了他的胳膊,一只扎上了他脸部的颧骨。
樊攸疼得大吼一声,那人见偷袭得手,立刻转动连弩继续发射,短短两三息的功夫,已有数名军官被射中。辛遂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持剑砍向偷袭者。
尹雨身子灵活向后一闪,躲过了攻击,用尽全力喊道:“秦军主将已死!”同时抽出腰上挂着的铜剑奋力抵挡。
“当——”一声脆响,两柄铜剑撞在一起,冒出火星。
远处听到此言的赵军士兵纷纷大喜,跟打了一针鸡血似的越战越勇,而秦军听到的都是半信半疑,不少开始停下手上的攻击,向城楼张望。
此时四名亲兵七手八脚抬着他们倒地的都尉赶紧送去巫医那救治,其余数人都围拢过来,怒火烧在每个人心头,这样□裸卑鄙的偷袭,平生罕见!他们恨不得立即把这个该死的偷袭者砍成肉酱。
尹雨见秦人围攻上来,鼻中冷哼。他将已经射完弩箭的连弩掷向辛遂,辛遂本能一闪,尹雨抓住这瞬间的破绽暴起刺向他的左臂,辛遂回护,尹雨趁势砍向他持剑的右手,辛遂中剑吃痛,手中剑差点掉落在地。而旁边的秦兵见势不妙,赶紧加紧攻势。尹雨再强,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伤痕累累。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逃不掉了,于是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稳赚的心理,拼死一搏。辛遂并其他几个亲兵武功不低,但是缠斗一番之后,竟然也没能立即拿下。辛遂见此人招招狠辣,直取要害,剑法甚是了得,却不知是个什么角色。
尹雨挡开从右后方斜刺过来的长矛,脚步已是踉跄,大腿刚刚不知被割伤了哪里,出了很多血,剧烈的对抗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胸疼得快要裂开,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让他如针扎一般难受。他抬手擦拭了眉角流下的血,知道自己的极限到了,上次跟“死胖子”寿春单挑道最后时,似乎也是这么难受,他人比寿春瘦小,吃亏不少,寿春一刀砍来,他需要全力迎击。每次撑到最后,人站都站不稳,胸腔里总觉得什么要裂开来似的。
秦人越围越多,却没有立刻动手,他们看见尹雨的腿在不停往外喷着血,知道他支撑不了太久。尹雨躬身手握铜剑,保持着警戒的姿势,似乎随时会发起攻击,但人却渐渐退到墙角。在屁股接触到墙的一刹那,他几乎瘫倒在地。手里的剑似乎越来越重,在进入狼军前,他听老兵们说,当一个士兵感觉到手上的剑重时,那就是离死不远了。
以后怕是再没有人和寿春斗嘴了,这胖子估计得高兴坏了。尹雨想自嘲,却连嘴角也咧不动了。太后的宏图伟业才刚开始,自己却不能参与始终,真是遗憾。他不无羡慕的看了城下奋勇杀敌的赵军一眼,左手摸了摸藏在靴筒中的铁匕,无限留恋。
耳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了。尹雨身子一歪,倒在雪地上。
辛遂虽然恨他刺杀都尉,却也着实佩服他的本事,见此刻这人已经失血死去,他右手持剑,左手按压住右臂的伤口,走近前去。
他用脚踢了踢他的头,确认已经死了后,将手中的剑放在一边,弯下腰在他身上翻找,想看看能否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刚刚那个弩机,就从未见过。辛遂猜想他应该是赵军内有官职的人,这样高的武艺,肯定不是普通的士兵。
原本已经闭眼躺在雪地里被认为已经死了的尹雨,突然睁开眼睛,左手握着铁匕,用尽最后力气狠狠将匕首刺入身边这名秦军青年军官的心脏,并左右转动。辛遂哪里能猜出尹雨是诈死,纵是没死,还能有力气杀人。他忍着剧痛死死抓住尹雨的左手,不让他转动匕首。
旁边的秦军更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眼见一个死人又杀了一名高级军官,赶紧冲上前来用剑把尹雨的头剁下,一脚踢飞。
尹雨的头像皮球一样飞出很远后,落在地上,沾满了血和灰尘的脸挂着满足的笑容。
等秦军来救时,辛遂已毫无反应,他保持着跪立的姿势,胸口的血顺着匕首往下滴,眼睛睁得老大,鼻中气息已绝。
尹雨,狼军建军以来阵亡的第一位军官。他的名字没有被记录在任何史书中,但却是他以一己之身为赵军夺取简城创造条件,避免了更多的伤亡。
半个时辰后,都尉樊攸在城楼的一处临时休息所内毒发身亡,秦军群龙无首,难以组织有效抵抗,简城被赵军迅速占领,近九千名秦军从南门逃出,剩余一万余名秦军或死或俘,赵军是役伤亡两千余人,据战后统计,大多是死于入城后的巷战。
狼军后来在城内遍寻尹雨,最后只找到他满是鲜血的头颅,尸首不见了踪影。王阿龙将此事报告给了太后,毕竟她才是他们的主将。
赵相如听完半晌无声,脸色煞白。曾经一个生龙活虎的战士就这样永远在她眼前消失了。狼军此次的任务只需敲开简城的东大门,让赵军骑兵入内,由他们吸引防军的兵力,再从北门突破,狼军只需便宜行事即可。但他是怀着必死的信念深入内部偷袭敌军主将,他根本没有想给自己留退路,却大大减少了赵军正规部队的伤亡。
身边的庞澈知道她难过,不好惊动她,眼神示意王阿龙先退下。
王阿龙会意正要离开,赵相如突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