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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出人”,就是对囚犯执行处决。张自烈吃了一惊,正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就见门帘一掀,书坊的伙计——一个愣头愣脑的十七岁小伙子,裹着一团寒气跨了进来。他红着脸,大睁着闪闪发光的眼睛,兴奋地喊:“老爸,快去看,要出人了,就在十字街口上!”
“嗯,出的什么人?”蔡益所皱着眉毛问。
“不晓得,闻得是个秀才,总之是犯了什么法吧!哎,要看可得快去,人犯押到了,围了好多人,迟了就进不去了!”那伙计急急地说。他大约很想去看,但得不到主人许可之前,又不敢擅自行动,所以只侧着身子,现出迫不及待的样子。
如果是等闲犯人,张自烈也没有心思理会。听说是名秀才,他便不由得留了心,连忙追问:“是个什么样的秀才,叫什么名字?”
停了停,看见无论是伙计还是蔡益所,都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就回过头,对黄宗会说:“那么,我们去瞧瞧,如何?”
“啊,兄是说,去瞧……瞧杀头?”黄宗会显然有点胆怯。
“他说是个秀才,那么总得瞧瞧去,只怕是……”张自烈本想说,“只怕是认得的也未可知。”但碍着蔡益所主仆在场,便没有说出口。
“可是,眼下时辰不早了。,‘黄宗会推搪说,”小弟之意,不如先寻着兄长,再作区处。“刚才谈及选淑女时,他还表现得那样愤慨激烈,如今一下子又如此胆小怯懦。
张自烈见了,不禁暗暗摇头:“还说要赴部候选呢!
连杀个犯人都不敢看,到时让你真当上个县太爷什么的,可怎么断案!安还舜怂悴簧仙罱唬簿筒槐忝闱浚谑侵缓盟担骸凹仁钦獾龋颓胄痔ㄔ诖诵『颍艹鋈タ纯幢慊亍!?黄宗会没做声,又像是不情愿的样子,他见张自烈已经移动脚步,便才迟迟疑疑地相跟着。待到蔡益所指挥仆人关好店门,从后面赶上来,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十字街口了。
这时,离行刑的午时三刻大约还有一点时候。不过,十字街口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其中大多数是青衣小帽的市井平民,也有一些方巾袍服的缙绅儒士。他们的表情神态也各不相同,有的兴奋热烈,有的惊惶错愕,还有的似乎愤慨不平,不过更普遍的则是显得麻木而茫然。张自烈领着黄宗会在人群里挤了一会,就发觉挤不动了。他只好停下来,但由于对即将问斩的那个秀才到底是什么人,所犯的是什么罪,仍旧一无所知,所以心中颇为焦灼。环顾一下,当发现身后站着一个高身量的中年绅士,他就偏过身子,低声请教说:“先生可知,今日这罪囚究系何人,因何要将他问斩?”
那绅士有着一张山羊样的狭脸,下巴上挂着一绺短而尖的胡子。他斜了张自烈一眼,用沙哑的嗓音说:“先生莫不见‘罪由牌’上写着么?这狂生好大的胆子,竟敢上书朝廷,百般毁骂马阁老和刘诚意二位大人。试想马、刘二大人忠心为国,今上倚之为干城,我江南亦全赖他们二位鼎力撑持,方得保全。可恨那狂生竞与反贼流寇同一腹心,妄图蚍蜉撼树。所以皇上震怒异常,下旨将他正法。可谓大快人心!”
“啊,那、那么不知他姓甚名谁?”由于弄清即将被杀的这位儒生,罪由是上书弹劾马士英和刘孔昭,张自烈立即联想到吴应箕、黄宗羲等社友,不由得猛然紧张起来。
“嗯,听说他叫什么何——何,对,叫何光显!”
何光显,这个名字张自烈倒没有听说过。“哎,那是什么人呢?”他疑惑地想。
由于弄清并不是平素相熟的那些社友,他总算稍稍放下心来。然而,站在旁边的黄宗会却似乎吃了一惊。
“啊,是何、何光显?”他转过身来问。
张自烈未及回答,那个羊脸绅士却敏感起来:“不错,正是此人!”他肯定地说,同时尖利地瞥了黄宗会一眼:“先生莫非认得他?”
“不,不,小生不、不认得!”黄宗会结结巴巴地否定,并且脸红了。他随即低下头,转过身去,不再开口。然而,张自烈却感觉得出,对方紧挨着自己的那个肩膀,正在怕冷似地微微发抖。
“嗯,这么说,泽望是认得这何光显的?”张自烈暗自思忖,“只不知他们交情如何?回头我倒须仔细问他一问。这何光显以一介布衣,敢于挺身而出,上书痛劾马、刘二权奸,可知是位血性男儿!
不想竞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悲可愤!看来,如今马、刘之辈在朝廷中擅作威福,已经到了顺昌逆亡的地步。那么,次尾、太冲他们这些日子在留都,只怕更加难处了……“正这么想着,忽然周围的人“哄”的一声,骚动起来,纷纷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儿朝东边的十字街口张望。接着,一个又粗又响的嗓门远远传了过来:“午时三刻到!”
这是开刀问斩的时辰。虽然张自烈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但此情此景,却使他止不住心头猛然一震,随即就紧缩起来。
有片刻工夫,他仿佛喘不过气似的,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脑袋里也在嗡嗡作响。虽然由于前面还站着许多人,使他根本看不见刑场上发生的情景,但是,当案孔目高声宣读完罪由牌,掌刑官发出“斩讫报来”的命令,以及最后,那高高举起的“法刀”在半空中冷然一闪,他的心也随之陡然沉到了底,意识到一切就此完结了……“哎,黄相公,黄相公!”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那是书坊老板蔡益所。
“什么黄相公?他明明姓何……”张自烈迷迷糊糊地想,整副心神还沉浸在强烈的震动里。蓦地,他清醒过来,连忙回过头去,这才吃惊地发现:黄宗会正失魂落魄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面,不动,也不说话。那张清秀、敏感的脸孔,白得就像一张纸。
二
“尔公!哎,泽望!你们——怎么一块儿来?这么巧!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顾杲一步跨出门外来,又惊又喜地说。大概事先毫无准备,而又急于出来迎客,他的帽子戴歪了,一只手还在忙着扣上腋下的扣子。
这当儿,张自烈和黄宗会已经离开三山街的刑场,来到顾杲和黄宗羲租住的宅子。
“兄这儿可不好找。弟等几经周折,问了又问,还生怕摸错了门!”张自烈微笑着诉苦说。
“哎,真难为二位了!快,且入内说话,外边冷得很!”顾呆连忙拱手表示歉意,随即又做出相让的手势。等张、黄二人移动脚步,他便在旁边紧跟着,一起走进门里。
“这屋子可是隘迫得很,”顾杲一边走,一边说,“本来,弟与太冲也住在周仲驭家,这尔公兄也知道。后来刘念台大人来了,太冲便搬了过去,弟却没有动。
后来仲驭被逮,屋子也给封了,弟便只得搬到总宪衙中,仍与太冲同祝念台大人致仕后,吏部徐大人便叫我们到他衙中去祝谁知一个月不到,徐大人也乞休而去,便只得搬到这里来。本来,弟也说这屋子太小,不如另觅一间宽敞些的,可是太冲一定不肯,没奈何,弟只有陪着他。”
自从三个月前,阮大铖由皇帝以“中旨”(中旨:指不经正常办事程序,由皇帝直接下达的旨意)起用之后,刘宗周、高弘图、徐石麒等几位元老重臣,出于对这项任命的强烈不满,同时也由于接二连三地受到马、阮党羽们穷凶极恶的攻击,而皇帝却始终不加制止,结果都已经继姜日广之后,于九月一个月内,陆续辞去职务,离开了南京。这在当时,是震动朝野的一个大新闻。张自烈虽然远在扬州,也已经早就知道了;当时还同其他幕僚一道,在史可法面前着实痛愤慨叹了一番。所以这会儿听顾杲重新提起,他并不感到突然和吃惊。倒是一向干脆利落的这位顾大公子,在说到搬家的事时那种琐碎罗嗦的口吻,却使张自烈听来感到有点异于往常。
他不由得重新端详了对方一下,发现半年不见,顾呆明显地变得苍老了。就连那只有名的长鼻子,也失却了昔日的神气和风采。虽然他正在兴冲冲地说着,但整个姿态都显出一种狼狈、落魄的样子。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学会了干笑,仿佛随时打算掩饰什么尴尬的事情似的。“哦,莫非留都的政局,已经使社友们变成这种样子了吗?”张自烈默默地想。在三山街刑场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压抑,在这一刻里变得更沉重了。
这当儿,他们已经穿过天井,来到正屋里。
这确实是一幢很小的宅子,没有厢房,只有迎面一明两暗的三个开间。左右两边住人,当中一间就兼用做客厅和起居室。里面的陈设也十分简陋,除了地上一个炭炉烧得正旺之外,只有一桌四椅,当中连屏风也没有,再加上墙上随处可见的屋漏痕和油漆剥落的板障,看上去,同市井中那些贫窭之家,简直毫无两样。“唔,这大抵又是黄太冲的怪脾气,顾子方倒不至于如此吝惜!”张自烈想。
于是,趁着彼此重新行礼、就座的当儿,问:“太冲兄呢,怎么不见?”
“哦,今日不巧,太冲一早便上太平门外,到刑部狱中探视仲驭、介公去了,尚未回来。所以泽望兄只有安心稍待了!”这么解释了之后,顾杲就又干笑一声,一边接过小厮奉上的一杯茶,一边转向张自烈,问:“那么,兄从扬州来,不知那边的情形如何?哎,对了,朝宗去了扬州之后,怎么样?可还好么?”
张自烈本想进一步打听南京的情形,听见对方先发问,他就点点头,说:“朝宗自到扬州后,甚得史公器重,上月特命他去监兴平伯的军。”
自从八月里那一次,侯方域同黄宗羲闹翻,声言要离开南京之后,虽然经陈贞慧和别的社友极力挽留,他又留了下来,但到了九月初,得知阮大铖终于正式起用,侯方域就坚决地去了扬州,投入史可法的幕中。在他走后一个月,淮南总兵刘泽清便上奏朝廷,说侯方域的父亲侯恂�